御花园观泉亭内,一黄袍男子与紫袍男子相对而坐,摆在二人面前的则是一盘棋局,甚是诡异。
鼎御眉头紧蹙,瞧着这盘棋局,目光愣是一刻也不肯挪开。
思绪不禁飘向他与公西镜对弈的那日......
“国师,朕记得自与你相识,你便一直戴着这副白虎面具,不知为何偏生执着于它?”鼎御死死盯着那白虎面具,似是要看穿一般。
公西镜微微颔首,道:“当年还未入宫,它便在脸上了。”
见公西镜一丝要摘下面具的意思都没有,鼎御只好略微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朕若有朝一日命国师摘下面具,国师又该如何?”
虽看不见公西镜的神态,鼎御仍察觉到片刻轻笑之声。
只见公西镜并未言语,而是执子于棋盘上顾自摆了起来。
约有半柱香的时辰,公西镜方才抬首,煞庄重道:“倘若皇上执意如此,便设法解开这道棋局吧。”
鼎御知晓公西镜的意思,当即大喜,暗想定要破解棋局,亲手摘下那白虎面具,一睹公西镜真容。
然而,又是几年过去了,这盘棋局却依旧如此,未有丝毫变化。
真是只老狐狸......鼎御这般想着,他定是给朕留下了一盘死局!
可,纵使如此,鼎御也不想放弃。
见鼎御径自对着棋局发愣,闻人子隐手心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这皇上莫不是要自己想办法解开这棋局?想他纵使将闻人语的易容之术学了个八九分,然之于弈术,他却一直不得要领。
闻人子隐在心中嘟囔着,越发慌乱起来。虽说他入宫还不到两日,却已然厌恶了此差事,若问为何,还不全因为这性子古怪的皇上,自他入宫后,就像有断袖之癖一般缠着他做这做那,就连用膳都要作陪。难怪鼎御登基多年,后宫里愣是连半个女子的影儿都没有......
想来,这同逼良为娼又有何异?
正暗自埋怨着,闻人子隐顿觉手背上擦过一抹暖意,继而整个人为之一颤,定神之后,才发觉竟是鼎御趁其不备,用指尖轻触,一时暧昧至极。
“皇,皇上......”闻人子隐忙抽回手来,往紫袍上随意擦了擦,苦笑,忙将视线移转至棋盘上:“这,这棋局甚是精妙,不知出自哪位棋士之手?”
鼎御轻笑,摇头道:“何来棋士一说,此局乃是国师公西镜所设,想来已有多年,但朕才疏学浅,一直未能破解此局,于是今日特带慕兄前来一试。”
果然是拉他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闻人子隐暗自叫苦,却又生怕被鼎御瞧出什么端倪来,便装出一副屏气凝神之态,对着棋局发起呆来。
不对,九王爷将自己找来是为了能尽快处决公西镜,不是让他来这儿下棋啊!
思忖片刻,闻人子隐出言道:“皇上所说公西镜,可是当年的昆仑三绝之一?”谈及公西镜闻人子隐便恨得牙痒痒。当年公西镜为了荣华富贵,毅然离开昆仑山,连累昆仑三绝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若非如此,父亲闻人语也不会在后来大病一场......
“正是,”鼎御面露诧异之色:“不过慕兄怎会知晓此事?”
“我毕竟是昆仑山人士,自小便听家父说过昆仑三绝之事,不过,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兄但说无妨。”
“听闻昆仑三绝的公西镜素来是野心极大之人,前几日在京城,我又听闻他竟敢对云国郡主下手,实在是罪大恶极,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惩处此等小人?”闻人子隐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略作收敛些。
鼎御闻言,不知怎的,竟觉得心中极不好受,正要辩驳,却听身后传来梁言之声。
“梁言参见皇上!”
鼎御方才作罢,瞄了闻人子隐一眼,便颔首道:“无需多礼。”
从大牢出来,梁言正欲想方设法揪出这假慕定的狐狸尾巴,却恰好撞见他在鼎御面前说公西镜的不是,当即没了耐性,几步便走上前来。
“梁言,你找朕有何事?”
梁言瞥向闻人子隐,阴阳怪气道:“回皇上,并无大事,只是怕有人趁着属下不在,胆敢用妖言迷惑皇上罢了。”
话音刚落,闻人子隐面色一变,他自然听出面前此人正拐弯抹角地骂自己,不禁多看了梁言几眼,见这身着青袍,脚蹬云纹靴的人分明是宫中御卫的装扮,如何有这般胆量,竟在鼎御面前说出这等话来。
鼎御也察觉出气氛的微妙之处,笑言:“好了,既然无事,你便退下吧,朕同慕兄还有要事相商。”
就是就是!
闻人子隐得意地看向梁言,轻眯双目。
梁言好不容易碰上此等良机,怎会轻易错过?只见他上下打量了鼎御几眼,就在假意转身离开的刹那,发出一声惊呼。
“皇上,您的玉刚卯怎得不见了?”梁言大惊失色,道。
鼎御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浑身一震,闻之,便沉沉松了口气,语调透着些许愠气,将腰际的玉严卯取下:“瞧将你大惊小怪的,那日朕于昆仑山上巧遇慕兄,便将玉刚卯赠予了他,是吧?”接着,鼎御看向闻人子隐。
啊?
这下倒轮着闻人子隐大惊失色了,只见他连连点头,便上下摸索着,似是在找寻玉刚卯。
坏了,九王爷也没提及玉刚卯的事啊,万一拆穿可是砍头的大罪啊!
见面前之人神色慌乱,面有难色,梁言发出唏嘘之声:“皇上,慕公子若是有玉刚卯,想必早就拿出来了吧,何必这般翻箱倒箧,装给谁看呢!”
鼎御早已生疑,却仍面生不快:“梁言,怎得这般无礼!那时情况特殊,又是置身于破庙之中,难免有所差误,慕兄不必担忧,待日后慢慢找寻便是。”
“玉刚卯和玉严卯可是自成一对,乃是先皇所赐,皇上您自始便从不离身,如今被这小子弄丢了,皇上怎可轻易作罢!”梁言不服,不由得敞开了嗓子叫嚷道。
闻人子隐羞愧难却,一时不知该辩驳些什么,先父的遗物吗......
“梁言休得无礼,退下!”鼎御大怒,厉声喝道。
梁言见状,愤恨般瞪了闻人子隐一眼,只得离去。
见梁言走开,闻人子隐仍抬不起头来,修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扇动着,似有潮湿之意。从小到大,父亲便教授他易容之术,为了习练,他每日都要变作各种人。起初,他还以为这易容之术好生有趣,能令他扮作旁人捉弄伙伴。然日子久了,身边竟再也没有一人肯信他。至于后来他离家出走,一路过来,也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如今,怕是连自己都认不清了。
眼前之人的信任令闻人子隐心中苦涩不已,就像一时没了力气一般,面上生出一丝惨笑。
鼎御以为方才梁言的话令他听进了心里,便试图说些旁话,可他如今脑中却尽是他与公西镜的往事,无可奈何,只有道:“方才听你所言,似是对国师误会颇大,也难怪,昆仑三绝一向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于战火纷争时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令世人钦佩。可国师突然投奔朝廷,难免会落得个叛徒的下场,不过,虽说朕当年年幼,并不清楚其中事由,但自国师入朝之后,哪怕身担江湖骂名,却仍不忘惩治贪官污吏,为天下苍生谋福。在朕看来,这何尝不是虽身不在江湖,却做着行侠仗义之事?况且,慕兄不妨想想,对一国而言,国师与江湖侠士,哪个影响更重?”
一番下来,闻人子隐竟哑口无言。或许,一直以来,是父亲和独孤叔叔错了?
“虽说朕从未见过他真容,但他对朕不仅恩重如山,还亦父亦友,朕自然相信他的德行,万不可能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话毕,鼎御顿觉胸口发闷,再也没有参悟棋局的心思,便冲闻人子隐道:“慕兄,失礼了。”说着,便在宫人的随侍下离开了御花园。
闻人子隐心慌意乱,为让心绪平静下来,便将目光移至棋盘上。然呆怔了片刻之后,他却突然觉得这棋局似曾相识,却见他薄唇微动,微微吐道:“这不是父亲的......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乃是当年闻人语所设,可就连他本人亦难以破解,终于,在闻人子隐约有六岁的时候,闻人语突然灵光一闪,便轻而易举破解了玲珑棋局。闻人语大喜,每每高兴之余便要将年幼的闻人子隐拽至棋盘前作一番演练。熟能生巧,哪怕是于棋术上一窍不通的闻人子隐也记住了其中的奥妙。
可闻人子隐万万没想到当年公西镜摆下的正是父亲的玲珑棋局,如此看来,公西镜同父亲的关系确实甚为微妙,许是那三人之间有何误解也未可知。
这般想着,闻人子隐的手已然不听指挥,眼瞅着朝玲珑棋局探去。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却见原本尽是死路的棋局便瞬间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