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正忙碌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听见徐老爽朗利落的笑声传来:“小延来了,快进来坐,热着了吧,进来吹吹风。”
放在厨房门口对着叶嘉吹的那台电扇,直接被徐老给抽走了。
“我去!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吧……”叶嘉小声嘀咕,顺手将河鲜冰碗放进冰箱里冷镇。
客厅里,聊天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你爷爷身体可好?”
“多谢徐爷爷挂心,一切都好,只是近来时常提起您,让我多来看望您。”一本正经的醇厚嗓音,和长辈聊天的正经腔调。
叶嘉眉心皱了皱,声音……好熟悉哪,她想探出头去瞅瞅,奈何锅里蒸着东西,火候大小随时变化,半分都离不得。
“你这次过来,可算是有口福了,我这儿有位大厨,她的手艺,天上地下,独一份儿!”
紧接着是一声克制的轻笑:“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没多久,脚步声朝着厨房过来,低沉稳健。
“徐爷爷让我来帮忙。”他道。
叶嘉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候,头也没抬,说道:“不用,客人您去休息,晚餐马上就好,这儿一切ok!”
他似乎还没走,叶嘉将火候调小,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准备切藕,她的刀工,练了好几年,花样儿百出。
一个转身,就看到身形挺拔的傅知延,远远站在那儿,目光深邃,略带了那么点探究之色,盯着她。
是他!
菜刀砰地一下落地,离她的脚,不过三五寸远。
良久,傅知延缓缓屈身,捡起了菜刀,拿到灶台边,顺手扭开水龙头,将菜刀清洗干净,哗哗的水流声交杂着锅里炖煮的声音,叶嘉心里一团乱。紧接着,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冷笑,他看了看菜刀,又看了看她紧闭内扣的脚,问:“大厨?”
哪家的大厨,连刀都拿不稳,预备着把自己给剁了,要做一道粉蒸蹄髈与他下酒吃?
叶嘉窘迫。
失误!绝对失误!
傅知延没理会她心里的兵荒马乱,拿着刀,兀自走到了案板前,挽起了袖卷,伸手拨了拨板上的两根粗壮莲藕,漫不经心地问道:“藕切块还是切片?”
调子微扬,仿似盛夏的晚风,叶嘉的心便跟那鼓风机似的,呼呼呼地躁动了起来。
“切颗粒……”她的脸,涨得通红,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傅知延点了点头,开始切藕,他的动作并不算熟练,但是神情却颇为认真,他的手指一节一节,修长若笋,指甲盖圆润饱满,沿着指腹肉整整齐齐地剪裁,近看,能看见饱满的月牙,一双难得好看的美人手。至于技术嘛,叶嘉回归了专业的目光,刀工是勉勉强强,是算新人下庖厨的级别,藕粒也不甚精致,有点大块,入味儿难,正好可以带回去当标本,标签可注:男神切的藕。
叶嘉盯着他,入了神,一心一意琢磨着,怎么把那些藕粒搞回去留个纪念,不知不觉,两根藕已经切好,傅知延拂下刀背上的藕粒,回头又看向了叶嘉,正巧与她,来了个电光火石的对视。
仿佛考试作弊被抓包一般,叶嘉身子一悚,心里一片凌乱,慌忙回身,继续盯着炖鸡的火候。
与意中人下厨,自然是心猿意马,神志不清,全身发热,病入膏肓。
“嗷!”
叶嘉的手臂猛地一抬,快速甩着手掌,刚刚出神,想去关火来着,结果直接摸上了砂锅外壁。
烫烫烫!烫死啦!
她不住地呼气吹着手指尖,好疼!
一双湿润的大掌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突然被接触,叶嘉的神智顷刻涣散,下意识反应,傅队该不会又要铐她吧!
这里可不是局里啊!
“哎,人家现在是清白之……”
身?
叶嘉话音未落,傅知延已经把她拽了过去,打开了水龙头,用冷水冲着她被烫的手指尖。
他就站在叶嘉的身后,前身贴着她的后背,握住她的手,甚至,她还能感觉到他克制的轻柔呼吸,打在她的耳畔,痒痒的,像晚夏的风。
“清白之身?”他轻声地重复,果然是局里常客的脑回路。
冰凉的水流冲击着她的手,很舒服,被他的粗糙手掌接触的皮肤,更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认真,专注,深远。
夕阳斜入,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光辉。
粉蒸鸡仔上桌之前,又放入嫩荷叶里蒸了蒸,开锅便是扑鼻而来的荷叶清香,冰箱里的河鲜冰碗端出来,晶莹透亮,富有弹性的表面,撒上了榛果、杏仁、葡萄干,看着便叫人胃口大开,玲珑剔透的水晶肘也端了出来。
念着傅知延和徐老爷子可能还会喝上一盅,叶嘉又细致地配了几样下酒的可口小炒菜。
三人一桌,叶嘉与傅知延面对面,抬眸,专注地看他。
目光与他接触了好几次,傅知延平展的眉头,渐渐有了点褶皱。
这丫头,能不能别这么明显。
叶嘉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异动,立刻抽回目光,看向桌上的美味,说话的声音也是脆生生的:“夏天南方闹湿气,人的胃口自然会降低,这河鲜冰碗清甜爽口,很是开胃,徐老,傅先生,你们尝尝?”
徐老笑呵呵地对傅知延道:“我不过提了一句你胃口不好,这丫头便记住了,算是有心,我来尝尝。”说着他舀了一勺冰碗河鲜,夸道,“清甜爽口,不错。”
叶嘉抿嘴浅笑,又看向傅知延,傅知延夹了一块粉蒸的荷叶鸡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随之喉结上下一动,下咽。
“好吃吗?”她满心期待地问。
“还行。”他面无表情,拿着筷子又补了一口香糯白米饭。
只是还行啊?
“叶丫头,别泄气。”徐老笑着安慰她,“小延这张嘴,冷着呢,轻易不会夸人,还行的意思啊,就是很好了!”
真的吗?叶嘉心里高兴起来。
傅知延吃饭的样子,斯文,细嚼慢咽,不急不缓,上下颚咀嚼的幅度一直很有控制,下咽的动作也保持着一定的节奏,带动面部肌肉细微地牵扯。
叶嘉看得出神了,傅知延,当真秀色可餐哪。
叶嘉嘴里衔着一块鸡肉,竟然低着头,傻笑了起来。
一抬头,发现徐老和傅知延都在看自己,叶嘉慌忙把脑子里活色鲜香的YY扫了出去,掩饰着又夹了一块水晶肘兀自嚼咽。
通过徐老和傅知延的小酌中,叶嘉大概地了解到,傅知延的爷爷和徐老有一段战友情,一直也保持着联系。傅家两代都在首都,傅知延这第三代,也算是高门大院儿里养出来的清贵少年,大学念警校,博士在国外念心理学,毕业后在首都待了一年,后来到了鹿州,担任警局刑侦队长,同时也兼任大学教授。
好华丽的出身啊!
别说是博士毕业的大教授,就是首都高门三代的优越出身,都是叶嘉只能仰望的存在。
晚上徐老将叶嘉叫到了书房,泡了一杯茶,随后,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叶嘉一看势头好像不对,连连退了几步,徐老将卡放到桌上,划到她的面前:“小嘉,徐爷爷的孩子去得早,戎马半生,没个交代,也没啥积蓄,将来……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呢!”
叶嘉连连点头:“我也没爹娘,将来就给徐爷爷您养老。”
“可是你说说,你这成天惹是生非,朝不保夕的,将来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给老爷子我养老?”徐老抿了一口茶。
徐老的套路,藏得够深。
叶嘉瞥了眼桌上的那张卡。
“徐爷爷,我一定好好努力。”她神情严肃,立正的站姿,连声保证,“将来找一个有钱的老公!我们一块儿给老爷子您养老。”
“噗!”徐老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死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徐老低声斥责。
叶嘉吐吐舌头:“开个玩笑。”
“爷爷知道,你想继承你爸爸的事业,当一位大厨,自己开餐厅。”徐老坐了下来,指尖敲打着桌面,不急不缓地道,“既然有这梦想,就要努力去实现。”
“我现在也在拼命攒钱,等钱攒够了,就可以开店了。”叶嘉恢复了正经神色。
“我怕还等不到你把开店的钱攒够,人就得关进去,三五十载后再出来,老爷子我可等不到你咯!”
“徐爷爷……”叶嘉有些羞愧,她和陶荻、唐飞他们搅在一起鬼混,在红灯区、酒吧、赌场,耍点小手段,搁那些人傻钱多的金主那儿,钻空子捞点小钱,钱不多,图一个乐,不马失前蹄的时候,也有,比如这一次,刚上手呢,就被拎局子里去了。
“我攒钱,都是攒的正经钱。”叶嘉解释,她中午晚上给人送外卖,勤快点,多的话一天能挣小二百块呢。
“你先别忙着拒绝,听老爷子说。”徐老打断了叶嘉的话,将卡圈到她的面前,“我和你爸是老相识,我也算是他的老吃客了,当年他那一手好厨艺,真的是太可惜……”他看向叶嘉,“如今你有了你爸的手艺,这些钱,算是我给你的投资,将来……”
“徐爷爷。”叶嘉头一次打断了徐老的话,将卡还了回去,神色坚定,“您从小是看着嘉嘉长大的,应该知道,这些钱,我绝对不会收。”
说一不二,是她的性子。
她想赚钱,但是不该要的,绝对不能要,她的底线虽然很低,但有。
见叶嘉是铁了心不会拿他的钱,徐老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罢了,现在还早,不说这些,要是将来有任何困难,来找我,能帮的,爷爷一定帮。”
叶嘉从书房出来,没有开灯,傅知延独自站在阳台,他的侧脸锋锐,仿佛分割了黄昏与黑夜的交际线。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转过身,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夕阳终于埋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徐老送两人走到门边,嘱咐道:“知延,你代我送送小嘉,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终究不安全。”
“好。”
虽然知道是他对长者的恭敬与顺从,但是叶嘉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狂跳,终于明白心如鹿撞究竟是什么感受。
星光点点,月色朦胧。
到了楼下,傅知延上车,开启引擎,修长的手随意地搭在了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抡了一圈,车缓缓起步,透过玻璃窗外,一望无际弥漫的浓郁夜色,他看到她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左手紧紧攥着粉色斜挎包的肩带,右手抵着大腿,这是紧张的表现,右边单肩微微颤抖,说明她极不自信……
傅知延只是一眼扫过去,便分析出了她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懂,也不想懂。
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住,按下车窗,他沉声道:“上来。”
叶嘉绞着衣角走过去,看了看后座,又瞄了眼傅知延,选择坐进了副驾驶座。
傅知延面无表情地凝望正前方,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傅先生……”
“挺厉害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叶嘉刚想找话题来着,就听到他说:“挺厉害的。”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傅知延侧过脸,锋锐的鼻梁将一半脸掩映在阴影中,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眸子岑寂:“有老爷子撑腰,难怪有恃无恐,接二连三地犯事。”
“我没有……”她呼吸滞住。
“像你这样的人,能讨到徐老的喜欢,挺厉害的。”他的声音如冰锥,扎进她的心脏。
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无父无母,没羞没臊的……坏女孩。
她低着头,细长的手指,卷着挑染的长发,一圈又一圈。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地址。”
依旧简洁,吝啬能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叶嘉想了想,终于答道:“夏南小区。”
傅知延打了方向盘,将车开上了大路。
本来叶嘉还有挺多问题想问他的,比如他在哪个大学教书,又或者,今年多大了,甚至……那场地震,伤得……究竟有多重,现在身体可好,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这些……都被他的那句“你这样的人”给全部堵在了喉咙,又咽回去。
叶嘉的眼睛涩涩的,喉咙干干的,一路都不再说一句话,埋着头,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她尽可能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不要引起他的讨厌。
在过去的好几年里,叶嘉其实幻想过很多次,和大哥哥重新相遇的场景,在灯火阑珊的古镇,在波光粼粼的江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在警局!以那样尴尬的身份。
像他这样一身正气的队长,还是教授,对她这样的痞子混混应该是深恶痛绝的吧。
叶嘉的心此时此刻,针扎似的,如果早点知道,人生还有际遇与大哥哥重逢,她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羽毛,努力做一个好姑娘。
不似现在……
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