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木石没想到傻儿子竟敢反抗,气得把烟袋锅子在桌腿上敲敲,斥道:“你个傻东西,当着村里那么多的人给你媳妇没脸,难道你不想想背后有多少人嚼舌头嘲笑你媳妇?那些人整日闲来无事,见着谁家有事恨不得钻进门缝里瞧热闹,背后说闲话、戳人脊梁骨,说出的话比什么都难听。”
越说越激动,最后老泪纵横、满满的感伤,如同他臆想出来的话已经变成现实。
看到年迈老人因为怕自家孩子被人说闲话,心疼得泪流满面,澹暠嵃沉默的跪下来,他低着头,不让人看到眼中的懊悔。
他深爱着那个女人,一厢情愿想给她最好的,爱她、宠她、护她,却从未真正的思考过人如何的爱、如何的宠、如何的护。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变成一件淹死人心的大事。刚刚状似小夫妻恩爱,在外人眼里不会骂傻子丈夫多么****熏心,只会把错误都推责到妻子身上,说她卖弄风情、不知廉耻的在外面勾引丈夫。
“暠嵃,你是个傻的,他们最多嘲笑你两句,可背后对儿媳妇的话就会变本加利的侮辱。咱村子虽然小,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人的。”
澹木石不知道傻儿子能不能听得懂,可身为父亲该说的话、该叮嘱的话都说全了。希望傻儿子能领悟一些,至少懂得保护媳妇不被人欺侮。
“你人虽傻,不能帮儿媳妇管家赚钱,但是爹希望你能保护好她的名声。让村里的人瞧瞧,他们嘲笑的傻子知道疼媳妇,他们猜疑的女人是个善良的妻子。”
“爹,我懂。”澹暠嵃抬起头,清明的眼睛闪着泪光,“对不起,我错了。”
“好孩子,爹知道你已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能说到做到。不让爹和娘失望,也能护好青禾妮子。”
青禾妮子。
这是澹木石第一次这样称呼儿媳妇。他是真心打心底里把姚青禾当成亲女儿般的疼爱,也祈盼自己的傻儿子能不辜负善良的女子。
“大哥,你快瞧瞧大嫂去吧,她的头皮有好大一块青紫伤呢。”澹桂芬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小丫头急得直跺脚。
“去吧。”澹木石挥挥手,故意起身慢点。
澹暠嵃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后院跑,他边跑边暗骂自己无能。明明她就在自己怀里,却没能好好的护住她,真该死!
“去把那个婆娘绑到废院吊着,不给她吃饭也不给她喝水。”
“是。”
暗卫没有现身就领命而去。
—— —— ——
当澹暠嵃闯入东房的内室,正看到刘氏边抹泪,边轻轻抚摸姚青禾的后脑勺。姚青禾乖顺的趴在床上,头枕在刘氏的腿上像只昏昏欲睡的猫儿。
“娘。”
“嘘!”
刘氏朝着澹暠嵃摆摆手,拿来一个枕头塞到姚青禾头下,又调整个舒服的位置。
把澹暠嵃推到外室,刘氏气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胸膛上,小声骂:“你是怎么护着青禾的?李三婆娘最是心狠手毒的人,她那只手不知道打伤多少人。”
“儿的错。”澹暠嵃认错态度良好,刘氏也不忍多责备。毕竟自家儿子是个傻的,哪里想得到李三婆娘敢伸手打人。
“好啦,你进去别吵着她。千万别碰她后脑袋上的伤弄疼她,听到没有。”
“是。”
刘氏知道傻儿子是疼媳妇的,又叮嘱几句不准折腾媳妇,不准胡思乱想等等。
澹暠嵃乖乖的答应了,等刘氏满意的离开,他立即关上门,箭似的冲进内室里,看到坐在床上眨巴水润润大眼睛的小娇妻。
姚青禾委屈的吸吸鼻子,噘噘小嘴,“嵃,我好疼!”
“四叔这个庸医,连这点伤都治不好。”澹暠嵃气咻咻的小声骂着,来到床边抱起她放在腿上搂着,“我们先回醉花山庄。我会派暗卫去京城请最好的大夫过来为你诊治,一定不让你疼。”
“噗——相公,你骂老伯是庸医,他会生气的。”
“哼!谁让没把你治好呢。”
澹暠嵃亲亲她的额头。见她能说能笑,猜想伤势应该不严重。
“谁说的?丫头的伤根本无碍,治什么治。”
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老头手里端着药汤碗,“丫头,你越来越坏啦。”
“哈哈,谁让你熬苦药汤子给我喝呢。”
“你不愿喝就罢了。”
舍命端着药碗转身便走,立即被澹暠嵃抢过去,吹吹凉,喂到她的唇边,“药是一定要喝的,不然头会疼。”
“骗小孩儿呢。”姚青禾懒得理他,好奇的问:“老伯,你今儿怎么没给二壮施针啊?”
提到澹二壮,舍命的脸色不太好。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长吁短叹。
“他呀,真是头倔驴。”
“怎么了?”
澹暠嵃一边哄着小娇妻喝药,一边随声附问。自从澹二壮识破他是假扮的,除了必要时候,他和澹二壮都故意的避开彼此,免得尴尬。
舍命斜瞥一眼腻歪的小夫妻,说:“澹家穷得叮当响,他一听治眼疾要用三年的时间,光吃药的费用就三千两银子,吓得说什么都不肯再治。”
“三千两?这么贵啊?”
姚青禾惊呼出声。她现在手里有一百三十两银子,在澹家人眼里就是发财啦。三千两银子,估计全村子的人加起来都卖不出三千两银子的高价。
按照她目前对澹家的了解,澹家算上她和澹暠嵃一共七口人,如今又有舍命住在家里,是八口人。一年的花销节约节约再节约,也要十一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那是二百七十二年半的总花销啊。大约三百年的积蓄来治疗澹二壮的眼睛,的确会吓坏澹二壮,估计澹木石和刘氏也会吓得不轻。
姚青禾点点头,认同的说:“的确贵了点。你就不能减免点医药费用,找点便宜的药来代替吗?”
舍命翻翻白眼,不满的说:“便宜的药?你说得轻巧。他的眼毒早已浸入骨髓,如果不把毒清除干净,他照样活不过二十岁。”
姚青禾心中大惊。那塘子里的毒真是诡异啊,竟然能透过眼睛深入骨髓?二十岁,估计澹二壮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在弱冠之年离开人世。大好年华未曾享受人生,便已变成皑皑白骨,长眠地下。
“真是好计谋。”
沉默的澹暠嵃忽然开口,墨漆鹰眸中闪着讽刺的笑。
“相公,你知道是谁干的?”
澹暠嵃与舍命对视一眼,摸摸她的小脸蛋,“这些事情将给我来处理,你好好的养伤。”
“不行,我也要知道。”姚青禾抓住他的手,“那个害澹家兄弟的人在暗处,我若不生活在这里就算了。现在我们都生活在这里,我们在明、敌在暗。万一敌人把矛头指向我们,那……”
姚青禾越想越担心,“不行不行,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一定要谨惧防范。”
“好。全听你的。”澹暠嵃亲亲她。
“那你快说。”
澹暠嵃丢给舍命一个“你来说”的眼神。
舍命叹气,说:“胖傻子并不是生来就傻,他是在襁褓时被人毒傻的。至于澹二壮,根据澹家老两口的回忆,六个塘子里只有澹二壮跌落的塘子有毒泥,显然是有人事先在塘子里下毒,把干净的泥变成有毒的。”
澹暠嵃搂紧她,接着说:“澹二壮对胖傻子有恨。他一直认为胖傻子把他踢入塘子里才会被毒泥致瞎眼睛。”
“胖傻子是被人利用,假借胖傻子来害澹二壮。这样澹家除了五个外嫁的女儿,再没有能顶门立户的男儿。”姚青禾抚额,人心太险恶,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到底是谁,会用这么残暴的手段对待小孩子。”
“好啦别想了,你的头不是还疼着?”
澹暠嵃为她揉揉后脑勺的伤,轻轻触碰就疼得她泪珠欲落。
“好啦,别心疼了。不过疼两三日就会没事的。”
“不是你媳妇,你当然没事的。”
澹暠嵃不满的瞪了老头一眼。
姚青禾笑笑,说:“相公,我饿了,又不想在屋里吃。你抱我去灶屋瞧瞧呗。”
“好。”
澹暠嵃抱起她,像对待女王似的。
舍命暗骂他个妻奴,和他那父亲一样怕老婆。
小夫妻从后院来到前院,还未踏入灶屋,就听到里面传出接连不断的叹气。
灶屋里,刘氏一边烧火做饭,一边默默垂泪。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咱家穷,别说三千两银子,就是三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澹木石老目含泪,仰起头任眼眶泛疼,任泪水回流。
“当年若不是大壮把二壮踢下塘子,也不会……”刘氏哭得伤心。对傻儿子,她也是有怨有气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偏心大儿子,又如何不疼爱二儿子呢。
澹木石叹气,“命啊。这都是命啊。怪我无能,没个赚钱的能耐,苦了孩子,也苦了你啊。”
“你别这样说。我从未怨过你,只要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苦点穷苦不算什么。”刘氏擦擦眼泪,把灶锅里添了水,又坐回来往灶洞里添柴。
“儿媳妇那里有一百三十两银子,我想着要不和她商量商量,先给二壮付些药钱?”
“我看不成。她前些日子还和我商量,要用那钱买下胖婶家的后院,想做些生意。”
“啥?做生意?”
澹木石呆怔,从未听说过女人还会做生意的。不不不,当朝皇后以前也是个生意人,听说醉花镇的整条街都是她当年建起来的。
“唉!真真是苦命的孩子呀。终于有了希望,又因为咱家穷拿不出银子而……我苦命的孩子,对不起他啊。”
“行啦,别哭坏眼睛。”澹木石愁眉不展的抽着烟袋,“要不,等麦子的钱拿回来给二壮治病?”
“如今青禾当家,卖麦子的钱也要听她的安排。”
“也成。”
老两口决定把治疗澹二壮的事情交给姚青禾来定夺。并不是他们让姚青禾当坏人,而每个家族的人都相信当家人的分析和决定。
澹暠嵃和姚青禾站在灶屋门外听着,深深被澹家老两口的朴实而感动。
“相公,我有一个赚钱的好主意。走,我们先回屋。”
“什么主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