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澹暠嵃又扮成澹大壮的傻样儿。他总觉得姚青禾并没有逃走,只是悄悄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派出去百名暗卫去寻找姚青禾的行踪,已经整整一昼夜却仍无音信。
早晨趁澹家人没有起床,他在存放农具的棚子里确认过,的确如暗卫所说,姚青禾仅拿了小镰刀和小背篓。站在后院里望向屋后高耸入云端的山峰,难道她跑进山里去了?
“村子的高墙连个男人都爬不上去,何况是手无寸铁的女人。以前澹满财搬梯子爬高墙,蹲在墙头上吓尿了裤子也没胆子跳下去。”
不知何时,澹二壮站在身后,他双目失明,却能凭借敏感的听力和嗅觉确认方向。此时,他双手抱臂站在臃肿身姿的男人背后,平静而淡然。
“你就是与她私会的野男人吧。”
不是疑问。早在成亲前一日,这个男人假扮傻子回来的时候,他已察觉到异状。唯一令他好奇的是……
“傻大壮,他……死了吗?”
隐在人皮面具后的墨漆鹰眸微微眯起,负手而立的男人慢慢转身,站定,直视对面异常平静的少年。是的,少年,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你何时识破我的?”
“打从你来的第一日。”澹二壮淡淡浅笑,“你身上有檀香味,而且是番帮进贡的珍品。我家那个傻子估计一辈子都没可能用到。”
“他是你大哥,你似乎对他怀有敌意。”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澹二壮笑容勉强,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说:“等那女人回来,你们尽早离开。”
“为什么?”
“不觉得你们很恶心吗?”
全身散发出阴郁的低气压,他强忍住喉咙的恶心感,伸出手往前探摸着,快步回去他的小小陋室。
呆站在院子里,澹暠嵃凝视失明少年的背影。
“大壮,你站那里做什么呢?”
刘氏穿着围裙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后院站着人先是吓了一跳,待细看是傻儿子才松口气。她走过来,像哄小孩子似的摸摸傻儿子的头。
“大壮乖,今儿已经是第五日了,她既然要走就放她离开吧。等爹娘再攒些钱,在村子里给你找个善良的姑娘,好不好?”
“娘子会回来的。”
“乖,忘了她吧。”
刘氏抱住高高壮壮的傻儿子,将一肚子的苦泪压抑着。她偷偷抹泪,再看傻儿子时强逼着自己露出笑容,“乖,和娘去灶屋做早饭。你会生火的,对不对?”
“对。”
“走。”
刘氏拉着傻儿子去了灶屋,又喊了三女儿澹桂芹过来帮忙。
守在灶台前,灶火映红了男人的脸,墨漆鹰眸点点湿润。
前院里,澹桂芬大声喊:“娘,胖婶来啦。”
刘氏伸长脖子往门外瞧,“这大清早的,胖婶来做什么?”
说话间,胖婶笑眯眯的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笸箩,里面是一些高粱米。
“我来给你送些米。”胖婶将笸箩递给澹桂芹,笑着打量打量她,说:“怪不得田婆娘时时惦记,三妮子果然越生越水灵,我瞧着都喜欢。”
澹桂芹羞红脸,默默的走去灶屋的另一边,准备淘水煮粥。
刘氏微皱眉,瞥了眼三女儿,又看向胖婶,“你不在家里做早饭,跑来我家抢闺女不成?”
“嗳,真让你说对了。我若不抢,怕被别人抢去。”
胖婶平日爱说闹惯了,此刻也是半真半假的与刘氏斗嘴。见刘氏不高兴的皱眉,她立即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过说笑两句,瞧你怎还恼了呢。快点做粥吃,顺顺气。”
“你这人自己管不住嘴巴,偏要骂我小气。真是不讲理。”刘氏也笑了,实在拿胖婶没办法。不过仔细想想,胖婶的人品还不错,她家的赵狗子也是个朴实肯干的孩子。若三女儿嫁到她家,也不算差。
胖婶哪里知道刘氏的心思,她搬过小凳子坐到刘氏身边,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好不容易娶个儿媳妇却干出如此丑事,害得家里没个好日子过。依我看,你还是和你家老头子商量商量,去报官吧。”
“我也想报官,可咱是平民百姓,人家哪会理睬咱们的糟心事儿。”刘氏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胖婶拉着刘氏的手,压低声音,说:“村子里昨晚上就传起来啦。他们说……”
“说什么?”
“说那边的老货知道新媳妇偷走房契和田契,准备让澹双河和澹三金去报官,要霸占你家的房子和田地呢。”
刘氏冷笑,“哼,房契和田契在那个女人手里,除非他们找到人,否则如何霸占?”
胖婶拍拍刘氏的手,“你怎就这么傻呢。他们报官,定要请官府的人通缉她,再将她偷走的契子作废。他们只需交些银钱给官府,便可如愿拿到新的契子。”
“他们怎能这么黑心肠呢。”刘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气昏过去。
“娘!”
澹家小姐妹吓得连忙跑过来,而灶台边烧火的澹大壮动作敏捷的抱起刘氏,冲出灶屋往父母的屋子里去。
让小妹去照服娘,澹桂芹返回来将胖婶堵在灶屋门口,愤怒的眼睛瞪着她,“胖婶,我当你是个慈善的长辈,平日里更愿亲近亲近。没想到,你却是如此黑心的人。”
“傻丫头啊,我若是黑心的,又怎会跑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呢。”胖婶觉得自己冤枉。她好心来提醒刘氏,尽快报官捉拿小贼妇,也保住房产和田地。哪知道好心办坏事,反被人误会呢。
澹桂芹气得瞪眼,抓住胖婶的胳膊把她往院子外面带,一边推一边愤愤的说:“你以后没事少来我家,我也再不敢与你亲近。我家落了难,看热闹的人多了,不怕多你一个。”
“三妮子,你这样可就不对了,真真冤屈我啦。”胖婶被推得脚下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幸好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摔个猪拱地。
“三妮子,你若心疼你爹娘,就劝他们快去报官。别被那边的人算计,最后连个遮风挡雨的家都没有。”胖婶最后善意的提醒,也不管澹桂芹有没有听进心里,她甩甩袖子,扭着臃肿肥圆的身子回自己家去了。
赶走邻居胖婶,澹桂芹呆坐在前院的石磨旁,静静的思考胖婶的话。那边的一家子全是黑心货,如今有个可以把她们一家赶出堡子的好机会,黑心的奶奶马氏又怎么甘心错过呢。
“澹三妹子,你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矮矮的篱笆墙外,胖婶的儿子赵狗子扛着锄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你也走开,以后别再理我。”澹桂芹又气又羞,她赌气转身进到灶屋,还嫌不够似的把门关上。
赵狗子一脸懵逼的摸摸头,扛着锄头去了田里。边走边自言自语:“明明是傻大壮的媳妇跑了,怎么澹三妹子气得跟吃火药似的。”
“赵狗子,你要去田里啊?”
“是啊,张六叔,你不去割麦子,坐在这里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呢?村子里风言风语传得厉害,说澹家的房子和田地要变成澹马家的啦。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木石叔送个信儿。”
张六叔是村子里与澹木石交情好的几人之一。当初他的老婆子生病,还是澹木石帮忙去老里长家借牛车,送他们去醉花镇看大夫,他老婆子才捡回一条命。
救命之恩是感怀一辈子的情,张六叔时时刻刻牢记。如今澹家遇到这般事情,他想要帮忙,却又因家里穷,实在拿出真金白银来帮助澹家度过难关。
赵狗子从他母亲那里听到关于澹马家报官的事情,他本觉得是讹传,不必在意。没想到连张六叔也关心此事,不免觉得真实几分。
“哎哟哟,你们也在啊。”老里长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走来,他捋捋花白胡子,唉叹一声,“真真是家门不幸啊。前脚被偷走契子,后脚又有人来算计。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老里长爷爷,澹马家欺人太甚,就这样由着他们胡作非为吗?”赵狗子放下锄头,上前来扶着老里长往澹家走,后面张六叔帮忙拿着锄头,一步步跟着。
老里长斜白一眼,骂道:“你个狗东西只知道耕田、吃饭、睡大觉,哪里晓得国家律法的事情。”被赵狗子扶着又走了一段路,累得站住喘几口大气,说:“澹马家报官,若真是丢了契子,官家把老契子作废,那房子和田地便是无主的,澹马家可以花钱买去。”
“真不厚道。那马氏还是木石的母亲呢,怎能如此狠心。”张六叔愤愤不平。他的母亲死得早,虽然年少时记忆不多,却也知道母亲对自己很是疼爱的。反观马氏,同样是她的儿子却有亲疏之分。
老里长摇头叹息,“唉,谁说不是呢。她的确狠心。”
说话间,三人来到澹家院门口。此时早已有许多村民守在院门前,或立或蹲,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闲话,每个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全都滚到地里收麦子去。一个个闲得跑来这里磕牙,怎不去想想如何赚钱养家。”老里长瞧着守在澹家门口的村里人就生气,边推开院门边骂:“真真是吃饱撑的。哼!”
“老里长爷爷,咱们快进去吧。”赵狗子扶着老里长进到院子里,寻个小凳子坐好。
张六叔放下锄头,对着澹家夫妻的正屋大喊:“木石兄弟,老里长来家里啦,你快出来迎迎。”
话毕,澹木石和澹大壮一前一后走出屋来,看到花白胡子的老里长稳坐在小凳子上,澹木石激动的迎上前作揖。
“老里长,怎敢劳你的大驾。你若有话,只管招我过去便是。”
“木石啊,不必如此。”
“谢老里长。”
澹大壮乖巧懂事的搬来小凳子塞到父亲的屁股下,然后看向老里长,无比真诚的说:“爷爷,他们抢不走房子和田地的,契子在娘子的手里,别人抢不走的。”
“大壮乖,去屋里陪你娘说说话。”澹木石放柔了声音,想要支开傻儿子。
澹大壮看看老里长,看看张六叔和赵狗子,又扭头看看院子外面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不高兴的噘起嘴巴,“娘子把契子交给我藏起来,谁也抢不走的。”
“什么?契子被你藏起来了?”
“契子在大壮手里?”
“大壮,你别骗我们啊?”
“大壮疼媳妇,定是那女人教他这么说的。”
……
一石击起三层浪。院里、院外的人们皆是大吃一惊,之后议论纷纷,谁也不愿相信傻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