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拔伟岸的人影霎时逼近,嗜血骇人的威压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恍惚间仿佛见到三年前的那个骇人之神。
朱嘉红了眼圈,怔愣的看着周身散发煞气的男人。被他深锁在记忆闸门之内的那一段轰然而炸,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三年前,当他领兵与契国大将交战,贪功冒进的他中了契国大将的圈套,身陷囹圄。绝望之时,一匹栗色宝驹从鬼威坡的下方冲出来,载着那个手握偃月刀的男人,以一敌百杀尽契国骑兵。不仅救他平安脱困,甚至活擒契国大将,逼契国女汗甘愿退兵三百里,以换回大将军。
“大哥。”朱嘉失神的唤出声,两行泪已落下。三年前救他而回的大哥与面前威压骇人的男人重叠。
澹暠嵃负手而立,冷冽气息如地狱之寒,浅色薄唇凉薄开口:“在下身份卑微,哪敢当得太子殿下一声大哥。”
“大哥,我……知错了。”朱嘉扑通跪下,垂首认错。
墨漆鹰眸无动无波,他转身缓缓闭上眼睛,沉声下令:“杀!”
徘徊在山顶四周的凄嚎声像地狱之音,那般真切、那般恐怖、那般令人胆颤心惊……
无数白衣蒙面少年从四周的树林里冲出来,身负重伤仍顽强抵抗。而追杀白衣少年们的,是训练有速的黑衣蒙面杀手,他们的蒙面黑纱上绣着金色的“醉”字,手中武器皆是玄钢长剑。
同为铁质兵器,钢与铁的撞击,铁终究会断裂,而钢不过出现一个小缺口罢了。
武器与人一样,同样被皇家精心养育,同样不是大明国皇族血脉,澹暠嵃与朱嘉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知恩图报,一个恩将仇报;一个视权势如草芥,一个视权势如生命;一个怀胸天下,一个唯利是图;一个真君子,一个真小人。
朱嘉看着自己带来的杀手团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连他的心腹都被随后赶来的石延斩杀于剑下。
“呵,今日败在你们手里,我无话可说。好,我愿意以死谢天下。”朱嘉丢下手中的银光长剑,闭上眼睛扬起头,等待那划破喉咙的致命一刀。
“嘉弟,你何苦如此执着呢?”石延无奈叹气,回身向澹暠嵃揖手,“大哥,嘉弟该如何处置,是否押回幽州城交给父亲决断?”
“等方坚来了,交给他吧。”澹暠嵃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心软,或许发怒杀了他。不论哪种可能,他都不敢想象。
“青禾丫头,你要坚持住啊。”
老药医惊慌失措的唤声引起澹暠嵃的注意,他懊恼又心疼的冲过去,一把握住小娇妻冰冷的小手。
“禾儿!娘子,为夫回来了。”
“娘子,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来了。”
“娘子。娘子。娘子!”
澹暠嵃越唤越急,恨不得一把抱起她。却发现她的腹部伤口依然在流血,即便舍命的银针都没能止住。
“四叔,这是怎么回事?”
“青禾丫头体内的毒发作,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止不住血啊。”舍命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辈子的名声就要终结在今日了。
不,名声算个屁,他的义女就要流血流死了,他还在乎那狗屁名声作甚?
舍命在他的宝贝医箱里翻找着早年记录的小册子,被鲜血染红的双手颤抖的捧着小册子,一页页阅查关于中毒后止血的法子。
温暖大手里的小手越来越冰,他凝视她苍白如纸的小脸,若非看到她颈侧的脉动仍然有微弱的变化,他会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禾儿,你要努力的活下来,我们还有一辈子相守,还要生很多很多的奶娃娃。每天清晨,奶娃娃们会围着我们喊爹娘,然后吵着吃你亲手做的百花酥。”
“娘子,你不想看看我吗?我瘦了,想吃你做的卤猪肉,我也会到南山去打猎,烤野鸡腿给你解馋,好不好?”
澹暠嵃慢慢伏下身子,厚茧修长的手指为她梳理散乱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许多许多的情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从小到大看惯了兄长冰冷无波的俊朗脸庞,如今见他墨眸含泪,嗓音哽咽,怜惜妻子的动作都带着淡淡的孤寂感。
石延蹙起双眉,湿润的双目亦微微眯起。他扭头,不期然看到朱嘉同样的泪湿双眼,满脸沮丧。
飘逸身影移到朱嘉面前,一只削瘦有力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石延愤怒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你如何下得了手?”
“她是幽州王的致命弱点,杀了她,幽州王便失去斗志。大明国尽收我囊中,我不惧任何人。”朱嘉闭上眼睛,两道泪痕滑过儒雅俊秀的脸庞。他微微扬头,让石延更容易的掐住脖子,“石延,动手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里。”
石延冷冷嗤笑,反而松了手,“我不是你,做不出伤害自家兄弟的事。”
“是因为做不出,还是没胆量?”朱嘉忽然一改话风,睁开眼睛挑衅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石延。
看到朱嘉这副欠扁的笑容,石延觉得拳头很痒。如果没有澹暠嵃在这里,若没有姚青禾受伤太重、生死不明,他会毫不犹豫的与朱嘉打一场。
从小到大,他与朱嘉、方坚跟在澹暠嵃身边学习文治武功。做为长兄,澹暠嵃成为他们依赖的亲人,保护着他们,管教他们。甚至当他们遇到危险时,第一个前来解救他们的不是父母,不是鲁师父,不是护卫团,而是长兄澹暠嵃。
战场上,他们冲锋在前,背后总不会缺少澹暠嵃的暗中保护;江湖中,他们潇洒游历,缺钱的时候总会想起澹暠嵃在每个地方都开办的食肆、酒楼、客栈;朝庭里,文臣武将为功劳争得面红耳赤之时,默默退到无人角落里的大功臣就是澹暠嵃。
长兄如父,他默默的站在弟妹们的背后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而如今他精心守护的弟弟因为谋夺权力的贪婪差点害死他的至爱妻子。
“相公。”
极其微弱的唤声惊醒了游思中的石延,朱嘉。同时,那个几乎躺在小女人身边的男人也激动的泣不成声。
澹暠嵃握紧冰冷的小手,俊朗温热的脸庞贴着她的冰凉小脸,“娘子,在我。”
“相公,如果我死了,将我烧成灰,随风飘散。”
“好。”
澹暠嵃慢慢撑起半身,小心翼翼的搂她入怀,“还有呢,你喜欢鲜花吗?”
“嗯,玫瑰花……我喜欢……玫瑰花。”
“好。只有玫瑰花,别的花都不要。”
“相公,下辈子……我们在……自己住的地方……画……七角银镖……然后……我找你……”
“不,让我来找你。”澹暠嵃亲亲她的额头、眼睛、琼鼻、青白的唇瓣,停在小巧耳朵边柔声呢喃:“我太笨了,要你指明方向才能找到你。”
“好。我多做些标记……你就……就找到我了。”姚青禾觉得眼皮很重,视线也越来越迷离,但她固执的盯着一个黑黑的轮廓,坚信这个轮廓就是男人俊朗的脸庞。
一滴热烫的泪珠落在她的脸颊上,皮肤仿佛被灼烧,她想抬手为他拭去泪水,可是她没有力气,连开口安慰他的气力也没有了。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她微弱而固执的念着,缓缓闭眼睛。
“有啦,我找到啦!哈哈哈,青禾丫头不用死啦!哈哈哈哈!”
舍命高兴的手舞足蹈,他捧着小册子跪到姚青禾身边,拿出他的银针,对澹暠嵃说:“快,快把她的衣服脱了。”
澹暠嵃微怔一瞬,手慌脚忙的扒开姚青禾的斜襟襦衣,露出水粉的肚兜,绣着她最喜欢的玫瑰花。
石延见状,立即脱下袍子展开,背对着他们做屏墙。
那些醉花山庄的黑衣少年们也都脱下袍子,学着石延的样子展开,转身做屏墙。
一圈围下来,人为的制作出一方小天地,等待着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
小天地之中,澹暠嵃听命老药医的指示将小娇妻的外衣裙,他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又将自己的里衣脱下盖在她的身上保暖。
舍命也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姚青禾的双腿,他一边施针,一边掏出宝贝的瓶瓶罐罐放到药箱盖子上,照着小册子里记载的文字,兑出清除烈毒的解药。
“臭小子,你有福喽。”舍命兑好解药,笑呵呵的看着面色凝重的澹暠嵃。
“四叔,快救娘子。”
澹暠嵃心疼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他不要福气,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妻子的平安。如果她死了,他也自尽,然后和她一起被火烧成灰,随风飘散。
舍命努努嘴,为姚青禾把过脉后,确定她的气息还算平稳,“来,抱她坐起来。”
“会伤到她吗?坐起来会不会疼?”
“疼醒了才对嘛。”
舍命冷白一眼,暗骂:这臭小子吓傻了,有知觉才好下手治。不然治个死人还有什么用。
妻子的生命握在老头儿的手里,澹暠嵃哪敢反驳。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姚青禾,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四叔,她腹部的伤口怎么办?要缝上吗?”
“缝什么缝!就是要利用这个伤口流出毒血才好呢。”
舍命拿着兑好的药液倒入鲜血淋漓的伤口中,赤红血液里有白色的东西在蠕动,像是一条白色的蛇。
澹暠嵃担忧的蹙紧剑眉,指着那白色的东西问:“四叔,这是什么?”
“肠子。”舍命毫不在意的解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指宽的伤口,“快看,红血变成黑血啦。哈哈哈,青禾丫头有救喽!”
听到老头儿兴奋的大笑,澹暠嵃凝重的脸色仍然没有放松,他用赤果果的胳膊为她擦去汗珠,然后和老头儿一样盯着那些不断流出来的黑色血液。
“相公……疼!”
姚青禾弱弱的娇哼声,尾音才出口,随后一口黑血喷薄而出,染黑了男人的锁骨和胸膛。
天昏地转,万物皆静,姚青禾两眼翻白昏厥不醒,任澹暠嵃和舍命如何大声唤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臭小子,她不会被我治死了吧?”
舍命声音颤颤微微,伸出苍老的手去探她的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