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身为昆吾国嫡储,一个身为天信国嫡储,论身份论地位自然应是平起平坐的,只不过……这世间,有几人还记得天信麟王?
且信苍曲入昆阳城为质已有五年之久了,却只是被安置在那处废旧的质子府中,不要说见昆吾国主了,除去迎她入昆阳城的大殿下昆吾楚翼之外,便不曾再正式的见过任何称得上身份高贵之人,就连这次,昆吾国主相邀,估计也是因为得知了昆吾迥诺去天隅城探望昆吾狸渊之事,才会想起同样在昆吾为质的她。
“可是……”信苍曲瞄一眼前方那唯一的一处空位,狠狠咬牙,目光又挑向昆吾迥诺,“除了那里和后面那处空位,并无其他位置了。”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两侧众人心中无不生此感想。
昆吾迥诺脸上洋溢着邪肆至极的微笑,双眸含情,看着信苍曲,声音清魅的道:“那处位置甚是宽敞,足以坐得下你我两人。”
这一语,着实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信苍曲也是一诧。
殿下不是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么?何以今日却要与这个质子共坐一处?
众人再看向信苍曲,起先不知道他便是天信麟王,此刻再想来,即算这人生得再好,也终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旁人或许不明白,可信苍曲又岂会不知,这邪鬼硬要与她共坐一处,无非是留她在眼皮子底下,以防她做手脚。
“这如何使得,迥王殿下可是今日的寿星,麟……”信苍曲还欲再推脱,可刚刚说到此处,昆吾迥诺便打断了她的话,“难道麟王殿下不愿同本王坐在一处?”
“还是……”昆吾迥诺唇畔勾勒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走近了一步,玉扇骤然一合,再缓缓一落,便敲在了信苍曲肩上,“麟王殿下觉得,与本王共坐一处,委屈你了?”
当他那一扇轻轻淡淡的敲落之际,信苍曲却登时双眼一利,似是遭到了重击,身体稍稍晃动了一下,才勉强稳住。
不愿?她当然不愿同这邪鬼同坐一处!
委屈?自打入昆吾为质以来,她可曾有一日不委屈?
只是,如今还未到毁冠裂裳撕破脸皮的时候。
“本王说使得,那便使得!”半晌后,见信苍曲不语,昆吾迥诺那邪肆霸道又不失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便那样盛气凌人的看着她,微寒的气息虽吐在了那张白玉面具上,信苍曲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股冷意。
这一刻,殿中更是无人敢出半丝声音。那无形的威慑,竟比上坐的昆吾国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信苍曲微微侧首,瞥一眼仍压在她肩上的白玉扇,衣袖中,一只手牢牢摸着扇柄,一只手紧紧攥着银针,扬起下巴,眸光妖魅的一淌,盯住面前的冰颜之人,心中忍不住暗咒道:天杀的邪鬼!竟欺本上功力未复!今日这笔账,改日本上必定百倍奉还!
昆吾迥诺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玉扇又轻轻的向下一按。
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报复一番!
信苍曲微微一颤,目光又利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瞪着昆吾迥诺,只要他再敢加半分力,今日便是全赔在这里,她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昆吾迥诺自然知晓何为适可而止,面前的对手岂是寻常之人可比的,倘若报复得太过了,难保这火妖不会狗急跳墙。
算你识相!见他未再变本加厉,信苍曲终似笑非笑的道:“既然迥王殿下盛情以待,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她这一句妥协,昆吾迥诺淡淡点头,这才松了玉扇,又朝着前面的空位一摆,道:“请。”
昆吾国主看着这两人,不禁有些发怔,虽然这一番谈话都再正常不过,只是……为何他却会生出一丝异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殿中这近百人都如虚设,无论如何努力,皆无法看懂他们的眼神,也无法介入到那云境之中分毫,更无法领会到那两股莫名的暗流……莫非迥儿与这个信麟之间,还有别的什么……
众人看着这一幕,虽不知昆吾迥诺为何如此,但就像他说的……本王说使得,那便使得!同样的,他想如此做,便如此做,众人也没有什么可疑惑的。
待信苍曲随昆吾迥诺一同走至右侧首位处入座后,这生辰宴也便正式开始了。
乐声悠扬,清歌曼妙,珠帘碎起,帷幔飘摇,觥筹交错,流香四溢,这般华美之象一一入目,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宴。
然而,这些又如何及得上那位邪君殿下的万一风华。
从昆吾迥诺走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一众小姐便分别揣着忐忑的心,此刻更是时不时偷偷朝这边瞄上一眼,又娇羞万状的垂下头去,各自在心里皆憧憬着,今日若能得到殿下的青睐……不为光宗耀祖、不为富贵一生,只为能够时常见着此人,哪怕为奴为婢,也一生无悔了。
昆吾国主只与众朝臣共饮了一杯之后,何公公便以饮酒伤身,不宜多喝之词上前劝谏,昆吾国主则是借机道,今日无君臣,众人只管尽兴便好。
于是,众朝臣又举杯敬向了今日的寿星……迥王殿下,昆吾迥诺也与众臣共饮了一杯,众臣又道了几句贺语,而后总算是归于平静了。
此时众臣皆凝神看着大殿中央翩然起舞的舞姬,细品佳肴,漫饮美酒。
昆吾迥诺以手撑头,手肘抵在腿上,单腿戳地,慵懒的坐在桌案前,冰眸半睁半闭,玉扇轻摇,风雅如画,一派潇洒。
目光凝视着身侧之人,看着那张白玉面具下,仅露在外面的半片唇瓣,看着那人唇角的那抹浅笑,看了半晌,忽然轻轻一挥手中的白玉扇,便将面前那只盛满美酒的杯子推到了信苍曲那边,笑吟吟的低语道:“苍上素来嗜酒,怎的今日美酒当前,却半滴未沾?”
谁知信苍曲只是抬手一挥,意在让他莫要打扰,却看也未看昆吾迥诺一眼,目光淡淡的停在那些舞姬身上,同样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了一句,“迥王殿下没听说过秀色可餐么?”
昆吾迥诺微微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红裳似火的舞女正在婆娑起舞,又看向似已沉醉的信苍曲,不由甚是无感,若非自己已亲自验证过,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风流公子竟是个女人!
“苍上若是换上那一身,才算得上真正的秀色可餐。”昆吾迥诺又笑了笑道。
“住口!”信苍曲闻言目光顿时冷冷的射向了昆吾迥诺,恼怒之意不加掩敛,黑眸似要起火。
这两人暗语之际,台上那一舞已毕,几名舞姬齐齐施了一礼后纷纷退下,大殿上也静了下来。
正在这时,上坐的昆吾国主忽然道:“今日难得享乐,朕听闻张小姐琴艺非凡,便奏一曲以助酒兴可好?”
坐在前排的太尉大人张庭业闻得这一句,心中自是感恩戴德,急忙回首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张小姐朝着张太尉微微点头,以示回意。
只是,众人不曾见,在昆吾国主说完那一语后,昆吾迥诺眸中一闪而过的那抹冷笑。
还不死心么?昆吾迥诺依然轻摆着玉扇,如同局外之人一般,那双邪傲的银眸仿若冰封了千年的寒潭,深邃而幽冷,犹带着一抹玩味,笑吟吟的看着身侧之人,而对于其他人,则是见如未见。
信苍曲敛了眸中锋芒,眼波扫向殿中,随后便见一名青衣女子轻移莲步,走至大殿中央。
女子肌肤如雪,红唇若樱,秀眉如黛,黑睫若扇,一张玉面似经巧匠精雕细琢而成,再加脂粉为饰,艳而不俗,一瞥一盈间,尽显艳丽娇美之态。
信苍曲心下不由赞道:好一个标志的美人。
那女子朝着上方的昆吾国主恭敬行礼,“臣女遵旨。”
这时,已有宫人入殿,迅速将琴案摆置好了。
信苍曲静静的看着这位张小姐,她端雅的坐在琴案前,抬起那双纤弱的玉手,轻轻抚上琴弦。
“咚!”
忽然间,一个鼓音轻快的响起,登时令人心神一清。
“噌噌噌……”
随即又闻得这一串清越的弦响。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方才那一声并不是鼓声,而是琴音,同时也不禁赞叹这抚琴之人技艺之高,竟能以音惑人。
随之涟起的,是清脆如玉珠落盘的绵音……曲音泠泠荡在这尚华宫中,如天籁绕耳,令人心醉神迷。
那十根纤指在琴案上轻轻拨动着,美人忽转眸朝这边看来,空灵的目光中似透着一丝高傲之气,在与信苍曲的目光相撞之时虽怔了一下,却未显惊慌,然后又从容的垂下眼睫,仿佛那一眼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眼波流过,依是浪静风平。
信苍曲甚是清楚,此刻自己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被世人遗之忘之的质子,这美人当然不是在看她,想到这里,却不由心生一叹,奈何身边那座冰像不懂得欣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