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本堂作为学院里的医学掌教,看到自己的弟子没办法诊断出病人的病情,本来就觉得脸上挂不住,听到场中扮演病人的父子二人证明丘乙还恶语相向,就站了起来。
“丘乙退下吧,是你学艺不精,莫要责怪学弟了。”戴本堂对着场上说道。
“可是……”丘乙气恼的指着二人说道:“这俩个人在这里装疯卖傻,本就是不欲好好做戏。”
“住口!”戴本堂厉声制止了丘乙然后说道:“那扮作父亲的学子刚才明明告诉你了这症状从何而来,你却不闻不问,反而威胁你这学弟,看来你学识不扎实之外,品行也需要提高啊。”
蔡齐此时正在用手使劲推着钱升荣,暗地叫骂着:“你奶奶的,戏做完了,还把我捂得这么紧,我快憋死了。”
钱升荣这才惊觉演的过于投入,把个须发皆白的蔡齐搂在怀里太用力了,于是赶紧松开了他。
“啊?他们什么时候说了症状成因?”丘乙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那做父亲的刚才说与堂姑而立之年才有了这须眉洁白的孩子,那就是说这症状是近亲姻缘而得。我曾经讲学的时候提及过,是你没有往心里记。”戴本堂说完之后看了看场上的钱升荣和蔡齐赞许地说道:“这两位学子居然能知道这种病症的成因,真是令人称赞不已。彭越公和孟元公两位老友,看来你们教授子弟也是下了不少苦功夫了。”
钱升荣和蔡齐等人都是律学和经义方面的弟子,所以戴本堂以为是他们的师长传授。
越凉公和孟元公二人互相看看不明所以,也只好默认了,但是心里却是得意不已。
戴本堂拿过课业簿对着丘乙说道:“不耻下问乃是圣人早就说过的,既然学艺不精那就多多读书,可是在场上却是恐吓病人,医者父母心你可知道?”说完摇了摇头打了个丙,又看着丘乙说道:“品行还需要多加磨练。”
丘乙站在跟前哭丧着脸,看着丙这个大字,让他如坠冰窟,如果是乙等的话,无非就是拿不到学院的束修奖励,可是被打了丙,这是要从义智苑退到德学苑了,这种落差可是没法让人接受得了。
他退坐在一旁,脸色死灰眼神呆滞,旁边方脉科的学子急忙劝慰着他。
律学的学子上场了,众学子立刻都停止了评论,定睛瞅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每年举办的巡学宴中,只有这律学的戏最为好看,因为其他学科里都是讲经或者写字作画,远没有现场断案这么精彩。
应天府书院的律学极为的出名,以至于应天府尹每次都要派官员前来现场吹风助阵,毕竟这里面以后是要出官员人才的,先混个脸熟以后更是好办事。
只见吕大栋穿了半身官服站在案子跟前耀武扬威的高声宣到:“今日我吕大栋身为推官,为民办案为民伸冤,如有作奸犯科定不容忍。”
推官,在三司下各部每部设一员,主管各案公事,掌推勾狱讼之事。
在这里要说一点的是吕大栋身边的那张案子,何为桌?何为案?
古人对于文字的定义极为的精确,四条桌腿全部在桌面四个角下面称之为桌,如果桌腿在桌角还往里,则是称之为案。官府等人员面前摆着的皆是为案。
因为是在这种案子上办公,这也是为什么常常把各种罪行称之为案件,如刑事案件。
吕大栋之所以穿着半身官服,是因为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戏服的话,官员的服侍不能随便乱穿的,这应天府学院因为有律学一科,且比较着名,所以勉强能穿半身官袍以应景,这官袍也是仿制五代时期,和当今官袍略有不同。
吕大栋的一席话赢得了满堂彩,就连应天府尹派来的窦押司也笑了笑点头称赞。
押司,吏员职称,在县衙府衙经办案牍等事,属于文书一职。
席上坐着的老学究们都是笑呵呵的看着吕大栋,其他学子则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这时候,从明伦堂门口处走进来一个人。
但见这个人一副学子的扮相,一身德学苑学子的青衫,足蹬一双厚底的步云靴,只是这学子手里提着的却是有三件物品,有铁桶、有木鱼、还有一个铜盆子。
学子们从未见过这种扮相,一个个悄声互相打问起来。
孟元公和越凉公看到是韩清上来了,忍不住笑了笑,知道这少年灵慧无比,看来今天这巡学宴比较有意思了,这韩清定是要为难一番吕大栋。
看到韩清这幅扮相,吕大栋搞不清楚手里提的家伙是究竟干嘛的,就悄声问道:“小兔崽子,搞什么鬼把戏?”
“小兔崽子有冤情。”韩清冲他挤挤眼。
吕大栋将惊堂木在案子上一拍说道:“你是何人,有何民事需要本官来决断?”
就见韩青不慌不忙的把铁桶摆在自己跟前的最左面,然后把木鱼摆放在最中间,又把铜盆子搁在最右边,然后从怀里掏出鼓槌和木棒。
窦押司来过巡学宴两次了,几乎每年的套路都差不多,所以这次就是来撑个场面而已,但是此次看到有学子弄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上场,有些吃不准到底要干什么,就问旁边的戚主院道:“敢问一下戚主院,今年这巡学宴要不同以往吗?”
戚主院也搞不懂韩清这是要做什么,看到韩清摆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只好说道:“学院每年都是循规蹈矩,今年打算推陈出新,所以做戏的风格有所改变,还请窦押司多多观摩。”
“越凉公,你一直对这韩清可是青睐有加,你可知道这做的是什么戏吗?”孟元公在旁边看着场上,侧身问了闾丘叔。
“应该是诉讼的物证吧?”越凉公看着也是犯迷糊,于是就问了旁边的石嘉道:“彭越公,场上做戏乃是律科,你可明白这是要做的哪一出?”
“先看看再说吧。”彭越公盯着那些道具有些不明所以。
“下面乃是何人?你可有民事举报?摆放的皆是物证吗?”吕大栋看到韩清忙乎着摆东西,虽然搞不明白这是要干嘛,但是场外窃窃私语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所以他为了镇场,再次拍响了惊堂木问道。
“禀推官,学生乃有冤情举报,还请推官给学生做主!”韩清摆放好东西之后,握着木锤说道。
“速速讲来,本官定要为你做主,还你一个公道。”吕大栋意气风发的说道。
“遵命。”韩清抻了一下双手,把大袖子褪到了胳膊处然后敲起了木鱼念道:
“学生本住在西边的宁陵县,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谁知那吕大栋,他蛮横不留情,
勾结泼皮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
木鱼敲得梆梆有声,念的是极为顺溜,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新奇无比,由于有了木鱼的配音效果,整场都在回想着木鱼和韩清那极有节奏的声音。
吕大栋起初看到韩清敲木鱼,还觉得十分好笑,但是听到韩清要告的是自己,不由得脑子一乱,从案子后面站了起来。
“我爷爷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
我家母狗冲他叫喊,
反被他抓进吕家强奸一百遍!一!百!遍!”
韩清念到这里,用鼓槌开始敲击旁边的铜盆子,咣咣咣的声音震得人心里跟着颤悠,然后又开始敲击敲着铜盆,还不忘了顺带敲击旁边的铁桶,于是咣咣声音之后就是咔嚓一声,然后就是木鱼的两声,极为有顺序。
“他还将我两父子,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
我为求养老爹,只有发奋读书在书院,
谁知那吕大栋,居然做了推官,
知道此情形竟派人来暗算,
将我父子狂殴在市前!”
众学子听得明明白白,这原来是有人直接告了在场要断案的推官,这下可是有乐子瞧了,于是一个个看着韩清不断地在铁桶木鱼铜盆之间来回切换,让三种常见的物件被敲击的极富有曲调的意味。
戚主院和窦押司二人离着最近,所以远观这二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张大了嘴巴,两眼直愣愣的看着韩清在场中边念边敲,别说这二人,就是其他老学究们也是看的傻眼做痴呆状。
“那吕大栋,为根除不利于眼前,
趁我饮酒投放机关,
学生我身壮健,残命得留存世间,
可怜老父他魂归天,此恨更难填;
我来到这应天府书院,
隐姓埋名刻苦读书篇,
发誓要把功名显,手刃仇人意志坚,
从此学生我铭记,此仇不共戴天!”
念完最后一句话,韩清拼了命的敲击铁桶和木鱼,咔嚓咔嚓,邦邦!咔嚓咔嚓,邦邦!咔嚓咔嚓,邦邦!,然后半蹲着姿势开始铁桶和铜盆子的切换敲击,咣咣!咔嚓咔嚓!咣咣!咔嚓咔嚓!然后就是木鱼铁桶铜盆子一阵乱敲,震得场外学子一个个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随着抖动。
最后的时刻就是举起两个木棒,对着铜盆猛的敲击了下去,巨大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明伦堂,让回音在堂里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