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走廊,延伸出去很短便拐了个弯,这是徐天教授亲自设计的方案。不能让人第一眼就获得太多信息,老头的理念刘弈也赞同。灯亮着,门口的部分看起来一切正常。没有血腥,空气中微微散发着类似福尔马林与臭氧混合的气味,能感觉到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
打了个哆嗦,刘弈抬头看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这群家伙,温度设的这么低,却把窗户开着,有够浪费。不过正是看到这一点,他才没听汪绍的,带上防毒面具。夏天戴那玩意不是愉快的体验,通风环境下根本没有必要。
他朝里走去,才过拐角就差点绊倒。两个实验室的警卫倒在地上,他们全副武装,防弹背心,防暴盾牌,头盔,防毒面具一应俱全,一柄乌兹冲锋枪和一根警棍掉落在地。
完全没经过战斗就倒下了。没有第一时间蹲下查看,刘弈先向前方望去。仍然看不到多少地方,十米外是个T形路口,走廊在那儿分别通向左右两侧。确认没有异常,他警惕地缓缓俯下身。
没有外伤,呼吸和心跳平稳,这两人没有事,只是以刘弈经验之丰富,也看不出他们为何会倒在这种地方。试着推了推,没有回应,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样子。
撇下他们继续向前,下一个路口一切正常。凭着记忆,刘弈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穿梭,费了些力气才找到那间满墙壁都是试管的、基因计算机所在房间。干嘛把路弄得这么复杂?他擦了把汗,暗骂老头多事。
房间同时也是大多数研究人员的办公场所。四下环顾,不少人的桌上放着晚餐。这些家伙吃得很丰盛,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美食在这儿都能见到。别的刘弈不能保证,至少中东风味的烤肉和面饼闻起来很纯正,那么那些意面、披萨和牛排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差距的。大多数晚餐原封未动,少数只吃了一两口便放下,看起来在准备用餐时发生了状况,以至于不仅是徐天教授他们,连送餐的服务人员也一同离开。
没有掉落一地的凌乱文件,没有打开的抽屉,那些人走得从容不迫,也没有人进入这个房间翻找东西。有趣,他情不自禁联想到别处。在互联网还不发达、同时手机拍照也没那么普及的年代,地摊杂志描述百慕大三角地区的幽灵船,差不多就是眼前的场面。
突然有些响声,侧耳细听又消失了,依稀觉得像是是从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的。凭着印象寻找,他再次诅咒徐天教授的设计。过程中那声音又响了两到三次,听起来离得不远,可循声找去又总是碰壁,等绕个圈子回来,早已没法肯定声音的来源。
这边。
刘弈一愣。刚才是不是谁在说话?像是听到又像是错觉,他茫然四顾,摸不着头脑。
这边。
又是一次,这回刘弈没有弄错。确实听到了什么,而且很不对劲,视野似乎突然黯淡,四周瞬间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一道光、一个声音指引他寻找。我有过同样的体验,他立刻回想起来,在陆菲被恐怖分子抓住当作盾牌,或是在桑南岛上一枪命中黑色动力甲之前,同样的黑暗与寂静也曾将他笼罩。
这边。
第三次了。仔细辨别,声音并非在耳畔萦绕,而是在脑中响起。实验室的墙壁、一道道研究室的门、走廊、天花板似乎不复存在,他在一团漆黑中前进。会撞上什么,或是被东西绊倒吧?担心的念头像是微弱的火苗,在心头一晃便熄灭了。就这样走下去,不会有错的。
快到了。
还是那个声音。这一次,似乎连声音都算不上,他根本分辨不出是哪种语言,快到了,这个短句的含义像是直接进入意识。
确实快了。仿佛在深邃黑暗的山洞内行走,像是洞口的光芒就在前方,一定有谁在那里等着我。蓦地豁然开朗,黑暗与寂静潮水般褪去,他惊讶得要跳起来。
眼前出现的是褐色的焦土,望不见尽头的岩山与隔壁,还有随风而起的漫天沙尘。太阳孤悬在头顶,阳光酷热而毒辣。幻觉吗?巨大山壁的阴影下有帐篷,还有改造过的岩洞,许多穿着肮脏长袍、以布巾缠头的人在忙忙碌碌,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人人携带武器。以如今的眼光看,那些武器,包括几具动力甲,在任何一支正规军面前,只能算作玩具。
都是些什么破烂古董啊?锈迹斑斑的AK步枪,缺胳膊少腿的老式动力甲,107火箭,还有整箱的木柄手榴弹……刘弈的心跳突然加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认出来了,那是他在陆菲这个年纪,战斗、生活、流血、流泪过的地方。
为什么会在这儿?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天朝江南省长州市郊外的农业园中。太阳炙烤得人脑袋发懵,空气灼热令鼻腔不适,他俯下身去,抓起一把细碎的石屑与砂砾。粗糙,坚硬,摩擦皮肤着实疼得厉害。
太真实了……我难道真的又回到了叙利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和指尖已经磨出了茧子,但绝对是十几岁少年人的手。
“刘!”
热情的招呼声。他回过头去,一群同龄的少年走到近前,一双双年轻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与崇拜。
“今天你又干掉了三个!继续这样下去,一年不到,就能把那伙坏蛋统统赶出我们的土地了!”一个几乎只有自己一半高的男孩兴冲冲地说。
安杜尼,刘弈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男孩的名字,可一看到他的脸,听到他兴奋的嗓音,所有的记忆便一并复苏。安东尼身后是教会大家在野外生火、搭帐篷、寻找野兽的姆布拉,孩子中最为年长;矮壮敦实的是精通投掷和爆破的费萨尔;瘦高的贾萨尼胆小,害怕枪炮声,却懂得包扎伤口,调制药膏;还有阿迪莱,游击队里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会为每个人缝补褴褛的衣服,能把任何食物烹制得可口诱人。
“才三个,”不服气的是负责侦查的法芙妮,队伍里的另外一个女孩,“我干掉的是他两倍还多一个!”
姆布拉斥道:“你干掉了七个,害得得我们被人追出三十里,好不容易才逃回来;刘干掉了三个,却让一个营的敌人趴在太阳底下,刘走后两个小时也没人敢抬一下头。”
啊,是的,刘弈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次战斗,整整一个营被他吓唬得动弹不得。狙击手的作用不在于击杀多少敌人,而在于制造威胁,这是他第一次扛起狙击步枪就被教导过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