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我们这行,能安享晚年不容易,”刘弈深有同感,“我也有过那么四五回,差点就被人干掉。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喝酒,不缺胳膊少腿的,可算是运气不错。您类似的体验就更多了吧?”
“是有不少。”伍迪将军喝了一大口酒,欲言又止。让沉默弥漫了片刻,他才呼出一口气:“要说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六年前,在叙利亚。”
伍迪将军的目光直射而来,其中饱含力量,但并不威严。他口中的时间和地名让刘弈因酒精而微微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愿闻其详。”
“那一次的战斗,给我留下了这个,”老将军指指自己一边高一边低的肩膀,“我几乎已经看到死神把镰刀伸向了我。至今我都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能活下来。我曾在独立宣言前起誓,而且我也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更不想对你们这些战士撒谎,那次,我参加的行动谈不上什么正义……”
六年前,正是叙利亚内战如火如荼的时刻,伍迪还是个上校。当时双方的战线胶着中部的拉卡省,情报部门在拉卡省南部的山区中找到了一条苏联入侵时期留下的小径,于是装备、弹药、食品、药品和材料便从这条密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反对派武装力量,支撑他们发起一场又一场战役。
然而这种秘密供应没有持续多久,就接连遭遇袭击。起初美军未能掌握袭击者的身份,直到第三次遇袭,才终于查明是当地新成立的一支游击队所为。那支游击队的称号与人数情报上均为“不详”,唯一知道的,是游击队员们装备着高性能的动力甲,普通的护卫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背景下,伍迪上校所在的部队出场了。
上校长期致力于研究如何充分发挥出动力甲的作用,除在阿富汗和墨西哥取得了显赫的战绩,还著有《动力部队的诞生》一书,无论经验还是理论研究,在美军中都无人能及。把他派来执行这一任务,对补给通道保障的重视可见一斑。
一系列的侦察与试探之后,上校的队伍与游击队正式交手了。以满载碎石的老旧运输车为诱饵,提前占据有利地形,趁游击队大举来袭时抓住机会予以打击,上校制订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
当天战斗的进程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按照上校写下的剧本进行。游击队果然上当,诱饵车队行进至预想的伏击圈时,十来具俄系动力甲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在两侧山头冒了出来。大部分是老旧的MDS-84和MDA-82,也有一两具较新的MDS-98。
上校当即指挥部队出击,短短的两分钟内便击毁了游击队半数动力甲。为了找出游击队的老巢,他有意留下了一半活口。
游击队很快退却,伍迪上校亲自带了队追击。对方的动力甲性能本就远远不如己方,又已成惊弓之鸟,抓几个俘虏再容易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敌人出现在3点钟方向的一道山脊上。
那是具MDT-98“大高加索”,乌拉尔设计局设计、圣彼得堡152工厂生产的特种型号,北约代号“忍者”,只有特种部队装备。游击队手中会拥有,大概是苏联入侵遗留的,那么它的设备想来已经落后。除了这具动力甲外,另外还有四五具MDS-84。刚看到这批敌人时,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游击队的预备队而已,对他们造不成威胁。
接着噩梦便毫无征兆地降临。
首先遭殃的便是队伍中的狙击手。那具“忍者”与他们的距离大致在八百至一千米之间,短短二十秒,队伍里仅有的两名狙击手先后中弹。每个人都是头部中弹,连警报都没有发出,瞬间毙命。
这二十秒已经足够伍迪上校明白遇到的是怎样的敌人。他当机立断,留下一个小队继续追击游击队,自己率领余下全部人马围剿那个可怕的狙击手,还有他的同伴。
山地的地形复杂,虽然没有植被覆盖,粗糙的岩石提供了足够多的掩蔽。然而对手射出的子弹仿佛长了眼睛,伍迪上校的部下一个个倒下,有些甚至只从阴影中刚露出半个头,便被子弹削去脑袋。
那家伙的动力甲连狙击型都不是,居然能有这种精确度,在敌人狙击手前所未见的射术面前,身经百战的伍迪上校头一次在战场上体会到了近乎绝望的恐惧。
战斗持续的时间相当短暂。拼尽全力,再加部下们的英勇表现,上校成功干掉了“忍者”身边最后的护卫,同一时间自己最后一名部下也倒在了狙击枪下。性能优势、地形更适合发挥的情况下损失却相当,这种结果已经可算是惨败。在此之前,同样的局面,伍迪上校的队伍至少能制造10:1以上的战损比。
在那名狙击手手下绝对无法逃脱,上校孤注一掷,使出浑身解数尝试接近。生死关头,他把动力甲的操作发挥到了极致。运气也很帮忙,不止一次,他靠着直觉,换句话说就是靠蒙躲开对方的子弹,成功接近到手中武器可以发挥作用的距离。
两人展开了激烈的对射。上校手中的突击步枪在火力方面占绝对上风,还有手雷与肩扛式火箭辅助。然而那个狙击手偶尔的出枪同样极具威胁,动力甲的机动也堪称教科书级别,双方在嶙峋如利刃的乱石间纠缠不休,犹如战斗机般狗斗,谁也不能给出致命的一击。
实在太强了,今天会死在这里——伍迪上校越打越没有信心。距离是够近了,火箭与手雷却已用完,跟着一发子弹贯穿了上校的右肩。受伤的手臂无法支撑起突击步枪,眼看着对手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不知为何却没有开枪,反而沿着谁也不知道的山间小路,急匆匆地离开了。
“大概是手下留情了吧,”如此感慨,伍迪将军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我很想知道,那个狙击手当时为何没有杀我。”
故事到此为止。老将军的技艺有目共睹,竟然有个狙击手把他逼到这份上,大家议论纷纷,接着想起昨天的比赛里有人差不多做到了同样的事。
又叫了一杯啤酒,伍迪将军盯着刘弈问道:“那个狙击手……那时究竟在想什么?”
“我认为啊,”刘弈抿了抿嘴唇,心情复杂,“那个狙击手,只是没子弹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