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脸现迷惘:“我……不该知道太清楚?就算你是雷冰姐姐的朋友,这么说也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呢?何况还是我爸爸的研究,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海文沉默了好久,目光专注而炽热,令她心里发毛。好容易能打听到爸爸的事情,不能退缩,陆菲瞪着眼睛和他对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对爸爸的思念并不怎么强烈,是时间冲淡了情绪,还是因为记忆被隐藏在了迷雾中?也许兼而有之,此刻的她只想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你是不会放弃的了,”海文最后投降般地举起双手,“好吧,跟我来。”
他领着她走出房间,在门外等候的护卫们行礼后散去,谁也没有试图跟来。这儿是个远比亚巴顿或者圭亚那军营规模来得小的庄园,枝繁叶茂的热带植物宛如绿色的墙壁,将四下环绕得密不通风,只有一条两车宽的颠簸小路可供出入。
他们来到庄园的仓库,陆菲眼见泛着黑色光泽、线条充满科技感的动力甲就随随便便地与火腿、生肉和海产放在一起,下到酒窖,反倒是整柜的葡萄酒在享受恒温恒湿的优越储藏条件。怪人,她心想,不愧是雷冰姐姐的朋友。
酒窖尽头是道密闭的金属大门,她记得在桑南岛的欢迎仪式前在黑暗中抹黑前进,面前的门与那时的有几分相似,银灰色的表面更具现代感。
海文走上一步,红绿色的光芒交替闪烁,门便自行打开,一间符合陆菲概念中的实验室随即呈现。成排的屏幕,整齐的试管,说不上用途的仪器,微微的化学试剂气味,发出轻微响声的传送带,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分外新奇。
实验室看起来在正常运转,只是除了他俩外空无一人。刚想说点什么,眼角瞥见了熟悉的东西,陆菲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在某个晚上,雷冰曾把一副怪异的装置套在她身上,那种贯穿全身、仿佛永无止息的剧痛至今只要想起都忍不住浑身发抖。差不多模样的装置在此地也出现,她忘记了细节,但记得风格,知道这就是令她整晚死去活来的东西。
“怎么?”海文面露关切,“哪里疼?”
“那个是什么?”陆菲指着装置,声音发颤。
“基因编译系统的终端,用于破解或者编辑基因信息,可以配合调制与增幅设备,”海文扶住她,给了个可靠的支撑,“我明白了。雷冰对你用过这个,而且给你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对不对?”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终生难忘。身子一哆嗦:“是啊,有点,不,是非常非常疼哩。”
“和你父亲有关系。别紧张,今天我们用不上它。来,请坐下。”
在实验室最大的屏幕前坐下,海文将一个黝黑的金属环戴在她额头上,以几根束带固定。有点紧,凸起的部分硌得脑袋很不舒服,陆菲担心地问:“这个……会疼吗?”
“一点也不。就像收份邮件,我要对你做的只是这个。”海文的话语简单,但神情令人信服。
“那就好。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把奇奇怪怪的东西弄到我身上来呢?刘弈哥哥开始就是这样,小娜,徐教授,雷冰姐姐,现在又是你。因为我基因特殊?”她皱着眉头,“其实我连基因是什么东西都不太明白。”
“用不着明白。人类到二十世纪后期才弄明白火焰是什么,不妨碍从远古时期就开始运用火来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你只要知道你的基因优秀又稀有就可以了,研究与运用是我们的事,”海文用了通俗易懂的比喻,“我再确认一次……你确实想知道更多?”
“是的。”
“即便可能遇到危险,可能承担痛苦,可能后悔?”
“是的。”她没有半分犹豫。
点了点头,海文在她身边坐下。随着她的操作,屏幕亮起,现出她完全看不懂的画面。长得一眼看不过来的方程式,盘旋交错的双螺旋结构,飞速滚动的文字,错综复杂的视图,无数内容在瞬间一齐涌现,她只粗略扫了几眼就头晕目眩。
“这是基因运算和储存信息的原理。徐天教授的团队拥有材料,找到了制作基因计算机的方法,即便不懂得原理,依然运用得很好。相比之下,冈格尼尔的基因计算机技术要落后许多,”海文的声音将她的视线拉了过去,“生物的基因拆解后构成了基本运算单元,不同的基因在信息和功能上都有差异。他们通过生物酶相互作用,反应生成不同组合,过滤掉无效组合后给出运算结果。由于基因通过各种核苷酸能表达出生物各种细胞的信息,相比传统计算机,在运算效率、空间占用、耗能等方面具有绝对优势。特别是在人工智能领域,基因表达的并行性远胜传统的深度学习、树状搜索和……对不起,你能听懂吗?”
陆菲用力摇头。
“我忘了你是个初中生,仅仅受过义务教育,”海文抱歉地笑了笑,“那么略过原理,直接给结论吧。你父亲在离你而去前,曾在你,而不是你弟弟的基因中植入了一些信息。我和雷冰先后因为某些缘故知道了内幕,那些信息至关重要。虽说冈格尼尔与黎明的科技水平都领先于这个世界,但我们一样各有擅长也各有欠缺,我和雷冰谁也没有能力完整地获取存放在你基因中的信息。这种情况下,我们开始合作。共同的目标……还有某些共同的兴趣爱好令我们成为朋友。幸运的是,你的男朋友偶然地救下徐天教授和他的团队,又极其偶然发现了你。否则,我想至今我们还在寻找你吧。”
“AL先生就是研究成果之一吗?”爸爸在我身体里植入了什么信息?
“是的,这只不过是你基因所携带信息的极小部分,其中有一半是我的功劳。雷冰在徐天教授的团队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并且很好地隐藏了我的存在。令冈格尼尔极为头痛的动力甲,是黎明和冈格尼尔共同研发的,听着是不是很有趣?”
“确实如此,”陆菲莞尔,“你们要一起研究才能……这么说,我爸爸很了不起?”
“非常了不起。”
“可你说他现在情况特殊。我真的不能去见他?”
“不能。”
“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你父亲正在很遥远的地方,进行着造福人类的研究。那地方很难到达,而且需要绝对保密,所以你不能去。很抱歉,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撇了撇嘴,陆菲“嗷”地应了声。有些失望,但也仅此而已,不能见到爸爸没让她感到伤心。“谢谢你,海文先生,”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金属环,“让我知道了关于爸爸的事。”
以惋惜的目光凝视陆菲,海文舔了舔嘴唇:“说实在的,我有些后悔。”
“为什么?”陆菲大为惊讶。
“因为你同时也知道了我和雷冰的关系。”
“海文先生,难道你觉得我是会随便到处乱讲话的女孩子吗?”陆菲说,“雷冰姐姐让我瞒着大家,连刘弈哥哥都不能说,我就谁都没告诉。你们的事,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认定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会做到的,你可以相信我,雷冰姐姐可以作证。”
浅浅的笑意浮现,海文点了点头:“我知道。为了遵守对雷冰的诺言,你牺牲良多。我相信你。圭亚那人拙劣的演出该结束了,你男朋友大概已经解决掉叛军的头目,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快?”她被海文接到庄园还不满六个小时,“我以后……还能联系上你吗?”不为别的原因,海文知道爸爸的情况,将来总有一天父女相认。有他帮忙的话,这一天大概会早来很多。
“很容易。需要联系我的话,找雷冰即可。记得替我向她问好,”海文将她头上的环除去,“虽然我在邮件里也写了,但请你再转告她一声……嗯,就这样跟她说吧。”
“怎么说?”
“我找到了让未成熟的花儿结果的办法。”
默念了一遍,陆菲歪了歪脖子:“我不明白。”
“没关系,她会明白的,”自见到第一面开始,海文的笑容以此时此刻最为诡异,“但愿她不要因此太高兴才好……”
身后某个仪器上的铃声忽然大作,打断了海文的话。他一怔,扭头观察片刻,无可奈何地叹息:“真对不起。可以请你先一个人到院子里等着吗?我临时有些小事要处理。不会很久,十分钟就好。”
“好的。我上去等你。”
陆菲乖巧地弯腰行礼,像是艺术体操一曲结束时向观众致意。只有对信赖又尊敬的人,她才会这样做。目送她离开实验室,厚重的金属大门重新合上,海文望向屏幕,有人正在呼叫他。
实验室的隔音极好,他放心地接通。
“你问得正是时候,”海文对着屏幕前的话筒道,“那孩子刚刚出门。现在我们倒是多了个安全传递消息的工具,她的基因被人设置了锁定,我想是雷冰实验室里那些家伙干的,普通的手段不能解密。”
对面说了什么,他忍不住微笑:“教授设置的方式非常巧妙,那段基因不光会自行成长,还留下了催熟的办法。只是教授当初一定没想到过,这办法还有截然不同的运用方式,对他的乖女儿伤害有些大……等不了那么久,必须尽快,这是毫无疑问的……不会,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但是我不可能远赴天朝……没错,那个人一定乐于做这种事,正好他的兄弟最近为他创造了自由行动的条件,就交给他来办吧……你说完事后那孩子怎么处理?交给教授本人,”海文望向厚重的金属大门,“他特意吩咐过,他早就为自己的孩子安排好合适的结局了。真是个严酷的父亲……剥夺了教授的乐趣会有什么后果,你一定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