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鸭梨见到娜塔莎拉着陶盈走掉，起先确实想问问她们要到哪里去。然而尽管强壮过人，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身体并非钢铁铸就。几天来的体力消耗丝毫不逊于每天一次负重越野，应酬式的宴会又最耗精力，他累了。
要是立刻就把陶盈找回来……鸭梨打了个冷战。女孩很容易满足，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表现不佳。这就是所谓幸福的烦恼吧？思来想去，她也不能光陪着自己，和同龄伙伴的相处是必要的，既然她和娜塔莎一块玩去了，他也正好落得轻松，没有理由要特意把她叫回来。
所谓主动，也是要看时机的，这个钟点的鸭梨确实一点也不主动。恰好秦石武又打了个电话来，向来除了工作从不外出旅游的老大一反常态，居然向他询问起几天最近热门的国内旅游线路，对他现在所在的妖都尤其感兴趣。
问题真是问对了人。预算，路线规划，景点选择，合适的季节，旅途注意事项，两个男人打起电话来居然也没个完。鸭梨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不善言辞，然而和所有拥有这类印象的人一样，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没找到适合发挥的话题。
结束通话，十点半已过。他放下手机，接着便收到了短信提醒，陶盈在半小时前打过电话。回拨过去，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看钟点，应该是手机没电所致。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看来新朋友和她处得很投机。那个叫娜塔莎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担任大公司的设计师，还在天朝工作，鸭梨对她不免有点儿好奇。
躺在床上看了会最近几轮动力甲超级联赛的集锦，不知不觉十一点了，陶盈还是没回来。妖都的夜生活比长州丰富得多，治安也还不错，即便半夜一两点钟，街上还是很安全，不用担心被人骚扰。但两个孩子终究才十五六岁，玩到这么晚还不回来，不太好吧？
鸭梨叫来经理，问他有没有见到陶盈，经理则把问题转述下去。得到的答案令鸭梨意外，连经理也帮着他一起吃惊。锅炉房，健身房，中央空调控制室……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好多照理女孩子绝不该感兴趣的地方都留下了她们的踪迹。然而两人现在在哪里，没有人说得出来。
职业习惯发挥了作用，他直奔监控室，经理喊上所有在班的高层，放下手头一应事务，优先找出有两个女孩出现的视频记录。由于是鸭梨发话，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纪律性和执行力度可以令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军队汗颜。以往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主管和领班们争先恐后赶到监控室，大多数人衣冠不整，好几个人打着赤脚，还有个家伙嘴里塞着牙刷。这群人乱哄哄地站满房间，只有鸭梨一个人是坐着的。
很快结果出来，找到最晚的一段视频是八点十五刚过，她们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从电梯出来，领班告诉鸭梨：“两位小姐到监控室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左右，屏幕上的她们应该是在朝这边过来。”
“她们进到监控室里面来了吗？”
“没有。她们在门外问了我几个问题就走了，”领班回答得毫不犹豫，“陶盈小姐好像是在进行社会实习。”
“是吗？那么那个是什么？”鸭梨指指桌角，一杯没喝完的红茶，两个空掉的可乐罐头，“再说一遍，她们进来了没有？”红茶是俄罗斯人中意的饮品，可乐是陶盈的最爱，如此组合，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她俩。
“呃，这个……”
身后一个不起眼的服务生很辛苦地挤过前排的头头们：“杨总，她们进来过，喝的就是领班让我们送来的。”
鸭梨用眼角瞥了眼领班，那女人霎时满头大汗，弄花了脸上的浓妆。“这个，”她目光游移不敢看人，“我，我记错了，晚上来的人多。小姐们进来过，对，八点二十分，那时我正在门前交班，有人不守规矩，我在教育他们，所以印象不深……”
“滚。”没心思听她胡扯，鸭梨摆了摆手。
那领班还想分辩，不止一个部门经理级别的高管七手八脚架住她推出门外，老远还能听到动静。
处理了说谎的领班，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反而更加扑朔迷离。快十点的时候，大堂里还有不下十人见到两个女孩跑上楼梯，然而奇怪的是监控没有记录下这一段。技术人员检查下来，八点半过后，许多摄像头不知不觉间停止工作，然而到十一点左右又全都恢复了正常，刚好错过了她们的动向。有人在监控上做了手脚，鸭梨明白。
但推理与分析不是他的专长，在支队里，秦石武、刘弈、老师、无形他们精于此道，不用他多脑筋。
监控室内雅雀无声，谁也不敢打搅他思考。须臾，还是刚才的服务生：“杨总，那个，我有两件事想汇报。”
鸭梨不习惯发号施令的感觉，汇报这个词令他想起年终总结或者思想教育，心里相当不舒服。“说。”他简短地吩咐。
“那个，第一件事，酒店大门的监控一直没断过，两位小姐应该没出去过。”
这句话令他大为心安，鸭梨不禁回头又看了服务生一眼，这次认真得多。“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有人在主控电脑上植入过程序，作用是定时控制摄像头。那人一定是个高手，程序到点就自动粉碎，硬盘上一点没留下记录。”
经理斥道：“胡说八道。既然没留下记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内存里留下了使用痕迹，碰巧还没消除。但是程序也永远没法还原，没有半点证据留下。虽然这样，我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好让您知道。”
“原来如此，”鸭梨点头，这哥们从前准是码农，“知道程序是何时植入的吗？”
“八点二十到八点四十之间，就是两位小姐待在监控室里的时间。”
疑窦顿生。陶盈对程序员的相关工作一窍不通，这么说是娜塔莎干的？对这个十五六岁的俄罗斯女孩，之前仅仅是好奇，如今却心生警惕。如果真是她所为，那相对她的年纪，程序水平未免太过高超，而一口流利的汉语也不是短时间能掌握的。她究竟是什么来头，想要做什么？
“对了杨总，”一个主管凑过来，“我也有发现。”
一脸谄媚，鸭梨想吐。平时在自个中队里没这号人，但想想整个支队，类似的家伙可不少，如今想来，秦石武也不是成天上班喝喝锡兰红茶、打打游戏那么简单的。面对这种人，没点忍耐力还真不行。
“什么发现？”
“出问题的摄像头，大部分是客房区域的，”那主管拿出了一叠A4纸，“您看，我发现，这片区域，正好是彩虹蔬菜马戏团住下的。”
A4纸上打印着酒店各个楼层的平面图，住有马戏团成员的房间边上都有文字说明，还写明姓名与职务；红笔标出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凡是中断过工作的都打上了叉。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主管做事挺得力，事实正如他所说，凡是马戏团成员所住的房间周围，过去两小时内摄像头都被人暂时关闭了。
知道了这些信息，又该怎么做？鸭梨想搔头，想起身边全是看着自己的人，硬生生忍住了。执行命令和自个发出命令完全是两码事，他一时理不出头绪。
经理小声说：“要不，杨总您看，我们先发个寻人广播？要是陶小姐还在酒店里，听到了自然会回来。顺便也喊些人检查马戏团的房间，刚才他们报修，说空调坏了，顺便看看她在不在那儿。您放宽心，有人看到陶小姐和那外国女孩到过锅炉房和空气配送室，多半就是那外国人捣的鬼。她那副长相在咱这很惹眼，要是再出现，一定马上就能找到。”
确实想不出更合适的办法，鸭梨转过身看着黑压压的众人：“都听到了吧？快去吧。”
等候多时的酒店高层一哄而散，为了能抢先出去，差点挤破门。假如陶盈确实还在店里又听到了广播，她该立刻回房间，所以鸭梨决定先回去等候。但若不是呢？他想起陆菲被人绑架那次事件，事后秦石武和刘弈都三缄其口，几乎没有对整个案子作任何说明，恐怖分子的动机至今成谜。
问题的关键在于，绑走陆菲的也是个外国人，假如娜塔莎接近陶盈的目的和那家伙相同……不会的，他转眼推翻了想法。尽管相对年龄来说懂得多了些，但娜塔莎是有正经身份和工作的，她所在的公司就在妖都，和酒店有长期合作，一切信息都清清楚楚，远不是恐怖分子所能比。
动着平时不太动的脑子，鸭梨心不在焉地迈着步子，转眼别墅已到，有人迎了上来，他完全没在意。直到那个人拦住去路，他才抬眼瞥了一眼——是杜蒙中尉。即便再迟钝，鸭梨也能明白法国人是来找自己的，现在时间接近十二点，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没谁会傻傻站在暗处喂蚊子。
“杨先生，”先打招呼的是法国人，“晚上好。就我所知，你遇到麻烦了？”
这种事不关己的问话方式让鸭梨有在他鼻子上来一拳的冲动。到底是GIGN情报部的精英，杜蒙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光线条件不佳时同样发挥出色：“稍安勿躁。我想，我找到了有用的线索，是关于陶盈小姐的。”
这个法国人怎么会知道的？这当口无暇考虑太多，鸭梨颔首示意他继续。
杜蒙掏出手机，鸭梨还有心思注意到产地是天朝。5.5英寸的屏幕上显出的是彩虹蔬菜马戏团魔术师路菲普，尽管戴着头巾和墨镜，鸭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美国人身边是一口齐胸高的箱子，看表情颇为吃力，正向酒店大门走去。
“大概十分钟前拍的。你认为如何呢？”
“你是觉得，她在箱子里？亲眼看到的吗？”仅凭一口大号的箱子就说陶盈在里面，这个法国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没有，但是，”杜蒙推了推眼镜，“我看到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