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影响深刻而持久,脑中满是隆隆的余音,眼前也模模糊糊。右手还能动。刘弈举起了枪,讶异地发现这个动作并没有想象中费力。瞄准有点困难,但他依然把枪指向着大致的方位。他试着站起来,伴着一阵铁皮罐头发出的咣当声,居然成功了。
这一动作带来了恐怖的疼痛。身上到处在流血,每次呼吸,喉间都有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左手垂在体侧完全无法动弹。他估计自己离爆炸中心不过三四米,此等伤势已属幸运。战斗还没结束。伍迪会过来查看,隔着烟雾他无法确认自己生死,所以一定会来到极为靠近的地方。
他低声呼叫:“AL,AL?还能说话就回答!”
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杂乱的电流音。自打带上这副耳麦以来,AL不能正常发声还是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乱像一只粗糙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战士的本能又让他再度平静。
没有什么大不了,比这更糟糕的情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还有机会,他努力维持半蹲的姿态,单手举起枪。
人影出现在烟雾中,一脚深一脚浅,肩膀的轮廓一边高一边低,全身充满了警惕,但却并没有望向自己。小小的疑惑之后刘弈明白过来,是了,爆炸发生时为了自身安全,伍迪一定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他并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战场的局势就是如此瞬息万变,机不可失,视力还没完全恢复,但伍迪就在二十米外。这点距离,刘弈闭着眼睛也不会打偏。扣下扳机,撞针喀嚓脆响。死去吧,他心里默念。
可是没有子弹出膛。又扣两下,依然如此,而弹匣里明明有子弹——手枪竟然在这种关头卡壳了。一定是刚才爆炸的影响,不知哪里的零件受到冲击,错位或者断裂都有可能。战场的局势果然变化奇快,刚刚还以为抓住了胜利的尾巴,只是须臾却变成了赤手空拳。扣动扳机的声响已经足够伍迪将军察觉,烟雾中的人影转过来,刘弈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在伍迪射击前闪进建材背后。
双腿只受了些皮外伤,但上身伤得不轻,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错觉自己的脊背被人从上到下整个撕开,腰更是要断掉一般,疼得他直不起身子。看来桑南岛上受的伤没有好彻底,这会也一并发作,简直是雪上加霜。
“你很幸运,刘弈,那样的爆炸没有杀死你,”美国人的声音穿过烈焰,不知是不是耳朵或者脑袋受伤的缘故,听来空洞而遥远,“但幸运女神终究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有听错,你的枪卡壳了吧?”
该死,他这也发现了,本还指望他不知情,射不出子弹的手枪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现在可好,美国佬彻底没了顾忌。
伍迪迫近:“刘弈,怎么不说话了?怕被我找到吗?没用的,看看地上,都是你的血。”
刘弈从藏身的建材后出来,踉跄地奔向下一堆。这样剧烈的爆炸,工地上留守的工人该注意到了吧?刚才的小伙呢?门口那几个呢?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出现?
两下枪声自后传来,一发子弹擦伤了刘弈流血的左肩,另一发差之毫厘从面颊滑边。他勉勉强强改变了前进方向,跌跌撞撞躲进一堆黄沙后,又一次暂时从枪口下逃脱。
左臂痛得更加厉害,各处伤口都在流血,刘弈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倚着沙堆喘息片刻,起身继续迈步。这不是什么垂死挣扎,不是指望有转机出现,也不是能拖一刻就拖一刻的自暴自弃。战场上,不能跑的士兵一无是处,只要体力还没耗尽,双脚还能动,他就一定要继续跑下去,仅此而已。
他想向工地大门的方向跑,但伍迪牢牢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反将他向回赶。即使状态完好,刘弈也未必能从退役将军的封锁中逃脱,何况是现在。老家伙的行动严谨周密,滴水不漏,像是玩弄老鼠的猫一样,一点点压缩他的空间。
双腿灌了铅一样重,脑袋也昏昏沉沉,刘弈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倒下。这次真的完蛋了,他大口喘息,脚下仍不肯停步。身边豁然开朗,他已从堆放建材的场地中跑了出来,正前方是活动板房。
希望那小伙还在办公室里,刘弈拼上最后的力气跑过去。伍迪不紧不慢地追来,他仍然心存忌惮,没有过分接近,而是从容地举枪,花了好几秒钟来瞄准,然后才开枪。
再差半米,刘弈就成功躲到了板房背后,恰在此时,小口径子弹贯穿了他的左腿。
腿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他应声倒地。终于还是到此为止了吗?失去跑动的能力就意味着死期将近,这是战场上的常识。摔倒的同时,他抬头瞥了一眼。也许是巧合吧,边上正是他见到伍迪出来的董事长室。回想老将军当时的神态,里面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萌生看一眼房间里是谁的念头。
用单手单脚支撑着起来,全身各处一起抽痛,刘弈支撑不住再度倒下,身体正好将董事长室的门拱开,他也随之栽进门里。
虽是董事长室,陈设与其他简易板房没有区别,办公桌甚至比测量部的反倒窄小了几分。见到他突然闯入,办公桌后的男人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似乎对满身血污和掉落在地的手枪早就习以为常。刘弈一时间连脖子也抬不起来,只能伏在粗粝的水泥地面上,眼看着那个男人从简陋的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自己跟前,俯身捡起手枪。
突然听到“咦”的一声。后背的疼痛稍缓,他支起身子,和那个男人面对面互相打量。离得太近,一时没有认出来,他不得不先向后退了退。
看清对方面容,还有粗壮的身材,刘弈当场愣住。伍迪在此出现,虽然意外,多少还有些心理准备;这个人不同,刘弈压根没想到过会和他在南越碰上,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他和刘弈只有微乎其微的交集,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想起他的存在。
那个人是鸭梨的父亲,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的老兵,现在是长州乃至整个江南省数一数二的商人杨异。
伍迪将军出现在门前。鸭梨的父亲直起身子:“他就是入侵者?”
“是的。杨先生,抱歉惊动了您,是我的疏忽,”退役将军跨进办公室来,“不过这下您可以放心了。他同时也是最近干扰我们工程进度的主谋,金氏农场的事情正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才迟迟没有办妥。”
“原来如此,”杨异举枪指着刘弈的脑门,“你说的就是这个人啊。哥们,既然被我碰上了,怨你自个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