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总是让人着迷,漆黑、冷寂、无光。
淮河水静静流淌、在它之上,近百艘船只顺流而下。航速在黑夜间并不快,船桨激起的波纹朝四周散去,荡起一片片涟漪。
孙翊端坐在主座之上,孙河、秦松两人侍立在旁。在孙翊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增添了一份沧桑和悲凉。
当秦松向他提议由他担任江东之主的时候,他内心是彷徨和不安的。但是他最终点头同意,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做的比二哥更好。
他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砍杀了那几十名俘虏,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抛入寿春城中。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威信未立,想要在离开之前将吕军诱出城外,聚而歼之。以此来向士卒表明自己绝对有资格来担任江东之主。
城中的吕军是出来了,但是他们的援兵也到了。几天交战,自己虽然没有落败,但也没讨得多少便宜。全军的撤退时间却因为自己的计划而耽搁。虽然在撤退过程中,他身处后阵,至少表明了自己愿意与士卒同生共死的态度。但太史慈所率的一半骑兵却损失在阻敌过程中,韩当所率的两千士卒更是全军覆没在涂山。
立志要趁早,成名也要趁早。十六岁显然符合这个早的概念,因为这个年龄的人倔强、狂妄,有不服一切的性情和荡平一切的气概。他们的闯劲、狠劲往往令其他年纪的人望风而逃,在很短时间内就可以取得令人钦羡的成就。
但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所有事情无不如此。
他们如此的性格也造成他们通常以自我为中心,遇到失败往往比一般人更加急躁。且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挖空心思为自己的失败找个客观因素。至于找到原因到底是真是假,是主要还是次要,他们却真的不十分在意。
孙翊在船上思考良久,还真的让他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就是周瑜。
没有他提出的那个拙劣的计策,大哥就不会远征寿春,就不会中敌埋伏而死。大哥不死,自己就不会捡起这个烂摊子,韩当就不会为了掩护大军后撤身死,那些士卒也就不会白白牺牲。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越想越气愤周瑜的无能,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是代周瑜受过。他双目冒着怒火,牙齿咬的噌噌直响。如果此刻周瑜在旁,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一枪将他戳死。
秦松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更不可能想到孙翊这几日沉默不语,想的却是怎么惩戒周瑜。
他朝孙翊拱手道:“主公,此时我军已顺利进入平安地界,再有一天时间便可进入长江。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董校尉,他应该会在前方迎候。您看,我们是不是在此稍等片刻。等他派人前来之后,再行前进。”
孙翊略微点了点头,没有太大反应。
秦松只得继续说道:“按照时间推断,子义所率的骑兵此时恐怕已经到达射阳城中。程太守一旦得到消息,定会亲自前来给大公子送行。他是军中宿将,主公在他跟前一定要表现的谦恭一点。如果能得到程太守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军中那一批老将的支持。江东之主对于主公来说会是十拿九稳。”
孙翊不耐烦的说道:“我知道了,一路上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吗?”
秦松无奈的笑一笑,没有再继续言语,气氛略微有点尴尬。
前方不远处,“嘭嘭”的几声巨响,打断了众人的沉默。
孙翊瞬时站了起来,疾步朝外走去,眼前的景象却惊的他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岸边,隐约可以看到十数个抛石机并列排在一起。随着一声令下,近百斤的石块被高高抛在空中,然后急速落下。随着一声声巨响,船上木屑横飞,船舱被瞬时击破。冰凉的淮河水涌入船内,士卒惨叫者四处奔逃。
秦松此时也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大吃一惊。听到旁边孙翊喃喃的不断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沉思片刻,连忙朝孙翊拱手道:“主公,我军受袭,一定是董校尉那里出了什么异变。这个,以后我们自会得知。但目前我们首先要做的率部后撤,至少先脱离开敌方抛石机的攻击范围再说。”
孙翊此时方寸已乱,听到秦松建议,自是满口答应。连忙转向孙河道:“伯海,赶快命令所有士卒后撤,要快。”
孙河应了一声,跃下一只小船,快速向最前方的高大楼船驶去。
船桅上方视野开阔,两根火棒上下舞动,用最简单的旗语向周围士卒传递着具体的撤退命令。虽然混乱,但终究还是开始了缓缓向后移去。
“船只沉没十艘,重伤二十艘,士卒死伤千人。”孙河汇报着昨夜的损失,脸上一片黯然。
孙翊脸色扭曲到了极点,怒声喝道:“给我立即出兵,这就上岸灭了吕布。”
秦松眉头皱了皱,正要出声反对。
“叔弼……”一声苍老而又底气十足的声音从帐外传出。程普满身戎装,跨步走了进来。
孙翊站立起来,双眼通红道:“程伯,大哥他……”
程普叹了一口气道:“子义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并没有大错。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但却不是此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返回吴郡,继承主公大业。我已安排了人马,这就护送你从陆路离开。”
孙翊脸色微变,但瞬间倔强的高声吼道:“我不走。大哥死了,韩叔叔也死了,董袭、徐琨两人也死了。如果不能为他们报仇,而就这样逃走,我这主公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糊涂!”
程普怒声吼道:“你以为你现在是谁?还是那个生活的你大哥护翼下的浪荡公子吗?主公已逝,你就是江东之主。如果你不知轻重缓急,罔顾主公大业。现在就持枪冲上对岸,我绝不拦你。只不过我告诉你,那只是匹夫之勇,不仅报不了仇,还会连累无数将士跟着你一起送命。如若不然,你现在就给我返回江东,以待将来为他们报仇。如何做,你自己做决定。”
孙翊脸色变了又变,低头沉默不语。
程普脸色稍缓,朝孙翊躬身拜道:“三公子,老臣说话过直,在此向您致歉。但你也要明白自己此刻身肩的重任,万不可意气用事,而葬送主公昔日打下的基业。”
孙翊抬头看着程普希冀的眼神,最终深深的点了点头。
程普看孙翊同意,心中大喜,朝向秦松道:“文表,拜托你和叔弼一起回去。记住,稳定局势是首要任务,江东万不可再生变乱。”
秦松连忙拱手道:“诺!只不过……”
程普摆手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此处并无外人。”
秦松点了点头道:“属下想问的是,等我和主公离开之后,程老将军又准备如何保证将此处的大军安全撤回江东?毕竟平安此时被吕布所占,如果强行突破,损失必然不少。而通过陆路,这些船只又一个都带不走。”
程普微微一笑道:“文表不用担心。吕军在此处的水军已经完全被我军击破,他所能阻碍我军的只有岸边的近是个抛石机。只要毁了他们,淮河之上就会畅通无阻。”
秦松听后,脸上没有一点欣喜,反而担忧的问道:“这件事我军知道,吕布亦是知道,他怎会放松警惕,而让我军轻松毁了那些抛石机?”
程普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是吕布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上游的我军。如果攻击从下游而来,你说他还能保证那些抛石机的安全吗?”
秦松脸色微变,满怀疑惑的问道:“从下游而来,当然可以打吕布一个措手不及。但我军下游哪里还存在这么一支强军啊!”
程普叹了一口气道:“这还要多亏周中郎。在他得到主公身死的消息之后,便知道叔弼挥江东之路并不平坦。因而早就派周泰率八千士卒急急赶来,也是今天早上刚到。虽然高顺也率六千士卒从寿春赶到了平安,但只要我军谋划得当,安全撤退不成问题。”
秦松击掌叹道:“深谋远虑,未卜先知。我比着周中郎真是远远不如。”
旁边孙翊一直沉默的听着二人所说,只待提到周瑜之时,他才眼光闪动。眼色之间,闪过一丝狠色,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翌日,太史慈护送孙翊及秦松到达海陵县。张昭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众人一起返回吴郡。
历阳城外的战斗也全然结束,按照周瑜离开前的吩咐,凌统率部在一夜之间突然撤离。陈宫因为之前的交战,也损失不少,因而也没有另行派兵追击。
而在离历阳成有段距离的居巢,一次次小型的战斗慢慢积攒着彼此的怒气,大有一决死战之势。而这样的大势因为周瑜的到达,前景变的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