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那晚没有进密道,却是独自一人,杀回了雪谷?!虫儿,是在这拼了命守护义父的遗体吧?
将他抬出来,一支箫从他袖子里掉出来,我忙捡起来,塞进他的怀里。这支箫,正是他当晚从鹿青崖那里,要了出来的,想来,必然是很珍贵吧。
七哥将虫儿带到一边抢救,我们继续拉开尸体,最后进入雪洞。
义父云逍遥的尸体,尚且安稳地睡在里面。
这几天,雪谷经历了怎么的浴血厮杀,只是这并没有打扰到义父。
他半生为梅花城担忧、操劳,殚精竭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好好歇歇了。
义父的尸体抬出了雪洞,几乎所有人都落泪了。
就在此时,头顶一声嗥叫,众人抬头,却见雪洞上方的雪坡上,立着一只硕大的野狼。
兵刃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经历过恶战的人们,早见不得任何风声鹤唳。
野狼居高临下,凝视着我们,目光深邃,在我眼中仿佛一个人。这一刻,我感觉得到,它并无敌意。随后,这狼突然仰起头来,对着长天一声嗥叫,转身向着雪山深处的密林奔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虫不知,也是在这一声狼嗥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哥一直主持着大局,收敛尸体,我有时看他,可以感觉临危受命的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太重。
林中的安魂居已经化为废墟,所有的灵位,都遭到了毁坏和焚烧……义父若在天有知,该有多么心痛?在一堆灰烬里,我捡到了一块灵位牌,上半段已经烧得乌黑,下半段却写着个“敏”字。
这是云家的谁呢?这个百年家族,兴衰荣枯,有多少人长眠在这荒原上?被烧毁的灵位,又都供奉着谁呢?
除了“云慕天”这块灵位,其余的绝大部分俱已焚毁。
我注视着灵位上的名字:云慕天,若按小桃源的人所说,此人,就是云家的第一代城主了。他英雄一世,绝不能被泥沙灰尘埋葬。于是,我用手擦拭着这块灵位,抱在了怀里。
不远处,梦娘木然地在废墟灰烬里扒拉着,将一块块残缺不全的灵位拿出来,肩膀不停地抽动着,仿佛在哭泣。我走过去,将怀里的灵位交给她道,“这个,还是你收着吧。”
她看了看灵位,忙恭敬地接过去,抬眼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也不嫌再打扰她。
义父要入土为安了,我想去送送......
离开那片废墟时,天开始下雨。
义父安葬之地,在荒原上的梅花林中。稀疏的梅树,林立的坟冢。
大家一起动手掘土,一副薄薄的棺木,一身寻常的衣裳,就这样送义父入土了。
我们几乎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陪葬......其实,要什么陪葬呢?义父从来就不在乎这些。
人死万事俱灭,还要带走什么呢?
墓碑冰冷,被雨丝打湿,洗去了积年的尘埃。很多坟墓上,草色初现。在雨雾里,隔年的荒草和复苏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气息,梅树的枝条上,仿佛也挂着晶莹的泪水......
大姐云千里失踪,生死未卜。不知是真如那晚的鬼面人所说,在他的手里.....我希望她活着,那么总有重逢的日子。世上最远的阻隔,不是千山万水、而就是一层黄土。
四哥扬手洒出纸钱,我们在他后面纷纷下跪。
一场大祸,梅花城主死、梅花城高手,战死了十之八/九,城民被屠杀大半,十二少主雪弄箫、花亦蓉、月无影壮烈战死,如今就安详地睡在义父的身边。
而此时跪在墓前的,以四哥木尘衣为首,其次是:五哥水犹寒、七哥龙玉秋、八姐凤晴岚、九哥鹿青崖、十姐鱼玄裳,也便是我,再有就是勉强能支撑着来送义父的,十一弟虫不知。
一共七人。
义父入土为安后,众人久久不肯散去,也许,是不知该去哪里。
我们失去了义父,仿佛,也失去了去向和归宿。
梦娘哭得很伤心,抓着义父坟上的泥土,捶胸顿足。她在自责什么?是因为没来得及带走,让那些安魂居里的灵位被毁?不得而知。大家也不知怎么劝,也是,全都没有了劝说的力气了。老天也在哭吗?这雨下得不紧不慢,落在眼睫上,一晃就落下去,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还有一些幸存者,他们是分散隐藏在雪山里的,此时都投奔过来,人数不足两千人,个个被恐惧和饥寒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是我宁可他们没有来投奔我们,自行逃命。因为,这些人大多数,都在清洗中无辜死去,这是梅花城一段悲惨而无奈的历史……
......
城北的荒原上渐渐出现了丛丛荒冢,这些人都曾经是我们的亲人,不久前,他们还在平和而安宁的梅花城里开心地活着,但是短短数日,他们变成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坟墓,一层黄土,阴阳永隔,而梅花城,也变成一片焦土……
三日后的黄昏,荒原上现出一种少有的宁静,远远近近是我们这些残兵败将野炊的烟火。我孤独地站在那里,望着西方的天幕,忽然很想哭,因为我又一次死里逃生,心却老了十岁,无比苍凉,甚至怀疑: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天上现出星辉,却显得天地更加冰冷,我终于撑不住了,缓缓跪在地上,捧起一把梅花城的土按在胸口,让泪肆意流下……
忽然一个人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回头,是皇甫皓月,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显得非常疲惫,此刻,我甚至感觉他才是我的兄长,因为小谷哥哥----不,是九哥鹿青崖,只是远远地站着,冷冷地看我,长身玉立的他,显得寒气逼人,我知道,今后的梅花城,他必然会有一番作为,而我呢?我这个梅花城的人,在今后的日子,到底该何去,何从?
“不要伤心了,梅花城注定一劫,这不是你的错,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振作一点。”皇甫皓月的话很温暖,我勉强点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当我站起来的瞬间,忽然有些头晕,皇甫皓月扶住我的手,忽然他惊叫一声,“你怎么了?!你的手.....你中蛇毒了!?”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被吸血蛇缠过手腕,是那桃花型暗器救了我,但是那蛇已经咬了我,蛇毒,如今才发作吗?身体猛然倒了下去,天地黑了,我真的想就此死去,这样,我就不再伤心,不再痛苦,可是我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在不是客栈等你,我在不是客栈等你。”
......
“救我,救我。”我模糊地叫着,感到浑身像被火烧,我又看见那些血红的蛇,嘶嘶地向我围过来,我无处可逃,在黑暗与火光里奔逃,我看见了小谷,但是他根本不理我,冷漠地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小谷哥哥,救我,救我!”我向他跑去,但是已经失去他的踪影.....谁来救我?赤天羽,对,他会救我,会救我的,于是我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赤,天,羽。
醒来时,我第一个看见的是皇甫皓月,他看着我,低低的声音,但是透着几许无奈,“赤天羽,他叫赤天羽吗?就是他不在你身边,就是他什么也不会为你做,你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我看着皇甫皓月,他的嘴唇发黑,原来是他帮我吸出了蛇毒救了我的命,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我心中非常不忍,感激地看着他,但是我也不想在赤天羽的事情上和他解释什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皇甫公子,谢谢你,你身体不妨事吧?”
“不碍事。”他笑了笑才道,“我发现,你的体质很特殊,鬼医当初说我还半信半疑,但是蛇毒竟然过了这么多天才发作,不可能全是你意志坚强能做到的,你真是个奇人,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体质特殊?这件事的缘由,我自己也摸不到头脑,不知如何作答。
“若你不想说,就算了。”皇甫皓月见我不说话,便笑道。
我不想他误会,忙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若说缘由,却也一无所知的。”
皇甫皓月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怎么这么安静?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我察觉四处寂静,不由问他,似乎也是在自言自语,望东方晨曦出现,原来我睡了一夜.....
“我睡了一夜,是你在照顾我吗?”我发现身上盖着皇甫皓月的衣服,不由问道。
“一夜?你睡了两天三夜!”随即,他微笑着看着我,“你也是太累了,难得你能有如此安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