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大人已走到跟前,感觉得到子宴一身冰冷的杀气,皇甫皓月用手按住他肩,他才缓和一些。
九儿见状松开子宴的手,对着宫少棣道,“罢罢罢,我看明白了,你这癞皮狗是冲我来的,我奉陪到底,你不要给他们捣乱。”说着伸手攥住宫少棣的后衣襟向一边拉。
宫少棣被拉得一个趔趄但并不生气,九儿示意我们先走,不过这时我们如何能放心?只听宫少棣笑道,“这条街,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即刻给你买。”
“这条街上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九儿叉着腰瞪着他。
“那你喜欢什么,京城里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买。”
“那可不巧了,你能买的,我都不喜欢。”
九儿是摆明了要抬杠,宫少棣却仍然很高兴地道,“那我们逛逛去。”
这边九儿冷笑一声道,“你若有胆量,咱们到城外赛马,你敢吗?”
宫少棣呆住道,“这时辰去赛马,城外黑灯瞎火的。”
“我料到你就没胆量!我在荒城的时候,大半夜也敢在荒原上骑马,纵没星月,也见天光。何况今晚月色这么好!”
宫少棣见她倨傲的神色,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终究道,“好!我陪你去赛马!”
身后的武士忙道,“小主子,这事可非同小可,不能去啊。”
宫少棣哪能跌了面子,只是横着眉毛喝道,“统统走开,别耽误小爷我的大事!”
武士们在这里阻拦,九儿忽然上前一步,牵过宫少棣的那匹马,翻身就利落地上了马,那马原地打转,嘶鸣几声便被驯服,我却也吃惊九儿的驯马本领。
“宫少棣,我在城外等你,你不敢来就是孬种!”说完九儿骑着那马悠然向灯火街头外面走。
因为人多,她骑马并不快,却带着闲庭漫步的自在,街上行人看见这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小女孩骑着匹矫健的红马游街,议论纷纷,赞赏不已,鹿青崖脸上也露出骄傲的神色。
“小主子,她把御赐的那匹千里火给骑走了!”
“喊什么?她喜欢就给她,跟我回侯府去牵马!”宫少棣急匆匆地带着侯府的武士离开,这时九儿的身影也消失在街上灯火的尽头。皇甫皓月不由问道,“鹿城主,你就这么让九儿骑马去城外,放心吗?”
鹿青崖笑道,“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九儿在荒城夜半巡城,已是一景,断不会有事,待会儿我会带人去看着她。你们且慢慢逛,少陪。”说完,鹿青崖带着燕苓香向着九儿离去的方向走去。
皇甫皓月不由笑道,“看来这九儿,将来在江湖上,巾帼不让须眉。”
我点点头道,“看她此时的风采,将来却是必然的了。”
我也并不担心九儿会出事,因为她的血脉里,流淌着大谎云氏的血液,因为她的先祖,是大荒云慕天——想到这里,我在内心也打了一个冷战,再次想到:
北地云氏,只剩下九儿一个传人了。
......
随后依旧向前走去,灯光走马,光怪陆离,霓彩交叠处转过,蓦然看见一对璧人携手观灯,笑意融融,这画面该是美好而悦目的。但这对人到底还是特殊了些,因为他们是赤天羽和广陌郡主。
赤天羽今晚穿的是紫红色的袍子,雪白外氅,广陌郡主则是一身宝蓝色裙裳,发髻如云,金簪垂在鬓边,略施脂粉的脸,衬托得她英气之外,平添了妩媚,很是动人。此时正立在那走马灯的光影里说话,就在我看见他们的瞬间,赤天羽就看见我了。他的脸古怪地扭曲一下,伸手抚在广陌郡主的后背上,似乎要带着她走避开我们。
广陌郡主大约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顿时笑着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拉着他快步走来,对着我笑道,“姐姐安好。”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我看得出来。
“郡主安好,你们也在观灯吗?”我问道。
“正是。自凤凰域一别,又是数载,这次侯爷的寿宴上,我还特意寻找姐姐,如何不见?”
“哦,我当时有些头疼,大夫人叫我去花厅喝茶歇息。”
“原来如此。”
我们一来一去对话,赤天羽和皇甫皓月便无声立在旁边。
“唐姐姐,听闻皇甫世家与宫大人已定好了彩石滩上的矿脉生意,以后自财源广开,可喜可贺啊。”广陌郡主的消息,倒真的灵通得很。
“瞧瞧,光顾了说话,我倒忘了给姐姐引荐——说来也不用引荐,都是熟人,这是我未婚夫君——”没等她说完,赤天羽打断她道,“都说了是熟人,就不要来这些套话了。”
皇甫皓月笑道,“如此我们倒要恭喜二位。”
赤天羽低下头笑了笑,这次倒意外没有出口伤人,要知道从前他一见我们就如同蓄势待发的战鹰,从来没好话,此时看来却心情不错。
“姐姐,我们一起观灯吧。”广陌郡主上前拉住我的手,我也只能点头,皇甫皓月和赤天羽跟在后面。因为这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似乎听见他们在低声交谈,却听不真切。
“姐姐,以后你们要多来京城,广开人脉,对皇甫世家有很大的益处。此时天下不说寸土必争,也不是明哲保身可立足的年月了。你们天性淡泊,却终究要吃亏——还有那宫樊,你们也要多提防,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她这话说得很中肯,我心里也明白,只不住点头,随后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广陌郡主看看我,握了握我的手才道,“我还怕姐姐心里不高兴呢。”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替你们开心还来不及。”我看着她眼睛道。
身后的交谈声停了,广陌郡主回头看了看赤天羽,才略带羞赧地道,“明年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倒是个好时节,永结同心,执子之手。
我心头这么想着,额头却有些麻木,只是嘴里道,“那恭喜你们。”
“姐姐到时,要和尊主一起来喝喜酒啊。”
“一定,一定。”
“到时多住几日,等我们成亲后,陛下就会封赐天羽为东海侯,到时还会热闹一番呢。”
广陌郡主清脆愉快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我心里却想着,但愿赤天羽不是在利用她。转念又想,天羽怎么会利用她呢?天羽不是玩弄感情的人——那天羽是什么样的人呢?这满街的华灯,如何光怪陆离,与星河连成一片呢?
因为心里有事,我说话变少了,广陌郡主正要开口问我,皇甫皓月上前抱住我肩膀,对广陌郡主道,“郡主,我夫人她这几日身体有些抱恙,今早就头疼,怕不能陪郡主与赤公子再观灯,我们夫妻先退下了。”
随后,皇甫皓月便拉着我的手离开赤天羽和广陌郡主,向着灯火交融的深处走去,我只见色彩斑斓的灯,形态各异,高高低低,错错落落。人声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时而清晰在耳边,时而模糊到天际。
“如果难过,你可以说的。”皇甫皓月忽然说。
“我为何难过?”我奇怪地看着皇甫皓月。
“别骗我了,你的手都凉透了。”皇甫皓月叹息道,“裳儿,你可以对天下人逞强,可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在我肩膀上流泪的。”
他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就涌了上来,但我仰头看那将圆不圆的月,光晕流离若水。
“皓月,你看,今晚的月色,却分外好呢。”
我靠在他肩膀上,却没有流泪。
那流回心底的眼泪,是对过去最后的告别。今夜的繁华与我无关,京城的繁华更是异乡的黄粱美梦,我的心已回到雪石山头,那里的雪,那里的月,那里的风声和竹林,那里才是我的家。
......
当孩子们汗涔涔地聚拢过来,告诉我他们都买了什么好看的灯笼时,已是二更过了,我便有意让孩子们回去。子沅却是最活泼的一个,高声喊道,“大婶婶,我们还想再玩一会儿,听说三更焰火三道,会有花灯游行呢!”
我一边给子宴擦着手一边说,“不行,太晚了。三更夜都深了,你们一身汗,中了夜风要着凉的。”
可这几个孩子铁了心今夜要造反,连最听话的小安都扭着身子撒娇,一定要等到三更。皇甫皓月道,“要不就让他们玩一会儿吧。”
我心头转了几转道,“再等一会儿可以,但不能再四处乱跑,乖乖地等着,都把汗擦了,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