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我不由问道。
“他们说皇甫氏本为官宦子孙,会保荐皇甫家的人入朝为官,而且宫家派人与我共同打理冰玉雪石的生意,所得盈利各取一半,每次生意由官兵沿途护送,所以朝廷人马要在凤凰域长期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这条件,实际是将皇甫世家的大权拱手相让了。若是皇甫家的子孙再次入朝,岂不是成了朝廷的人质?
“我有办法让他们退出去,指望你不要再生事,从中阻拦。宫家不会和我们合作,他们只会和驻扎不远的西川军联手,踏平皇甫世家。”我淡淡说道。
“你能行?好!你若由此能耐,我便发誓,将个人恩怨一笔勾销,为了皇甫世家,我忍了!”皇甫明珠冷笑道,已经落在我手上无力反抗的皇姑明珠,依旧是骄傲的。
“我不用你忍,也不会欠你的人情!你这种人,若不能泄愤,日后不知会做什么,皇甫世家永无宁日!无论什么原因,当初毕竟是我娘夺走你所爱,我替她还你!”
“还我?你怎么还?”她嗤笑着道,“你还得起么?”
“你不是发誓,要在我娘脸上划一百刀么?我替她......”我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冷冷地道。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入脸颊。
当我脸颊的血顺着匕首流下来时,我看见皇甫明珠的脸色霎时变成惨白,我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痛,那是切肤之痛!
一刀划完,我又将匕首刺入脸颊皮肤,随着细密的声音,尖锐的疼痛让我闭上眼睛,脸上皮开肉绽,血流进我的嘴里,是热的。
第三刀我划破了自己的额头,血如露珠沾在我的额头上。
当我要划第四刀时,皇甫明珠忽然喝道,“够了!你这个女人,怎么手这么狠?!我真怕了你!”
我停下了手,睁开眼问她,“你心里,还有恨么?”
血不断滴落在我的胸前,我知道自己的脸此时必然一片血色模糊。
皮囊色相,皮肉之痛,到底算得了什么呢?
我在告诉皇甫明珠,我对自己可以心狠手辣,但对她可放过一马,甚至放下她残杀我姐妹若漪的仇恨,也希望她放下二十多年的怨恨。
这也是一场交易,一场血淋淋的交易!
我看到皇甫明珠眼中的震惊和惭愧——她终于屈服了。
“我与你爹娘的恩怨,两清了。”皇甫明珠叹息道,“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城府很深、心怀不轨的女子,今日,你这三刀让我明白你所作所为皆出大义,心胸远在我之上,身为你的长辈,我自愧不如!”
“恨在心中,煎熬的是自己,放下,也是放过自己。姑姑,你此时醒悟,为时不晚。”我匕首铮然扔在地上道,“希望,今后皇甫世家的萧蔷恩怨,如这匕首一般,落地不起!”
匕首落地,铮然作响,上面有我的鲜血。
皇甫明珠点头,随即却叹道,“看来,我真的老了,我斗不过你,也不想斗了。以后皇甫世家的前途命运,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
当那两扇门打开,我与皇甫明珠携手步出,外面暮色深沉中立着的人都惊住了。宫嫣凤看着我俩的神情,不由高声问道,“师父,你如何没杀了这贱人?!”
皇甫明珠没有回答,而是高声对众人道,“所有人都听好了,我皇甫家女儿皇甫明珠,自认犯上大罪,即日起痛改前非,以尊主皇甫皓月、夫人鱼玄裳马首是瞻!一干人等若再有二心者,我必仗剑,助尊主诛杀之!”
一片沉默,随即是纷纷下跪的声音,宫嫣凤木然看着皇甫明珠,再看看我,也许我的形容此时必然狰狞恐怖,她脸上抽搐起来。
“宫嫣凤,我知你是宫家的人,烦劳去给宫大人送信,我们皇甫世家,明日五更,在雪石山凤凰渡口略备薄酒为他接风,请大人赏脸,届时大驾光临!”
宫嫣凤知道自己此时失去后援,难以立足,也就提着剑,冷哼一声大步而去。随即皇甫明珠明火传令,让自己的人马火速与官兵分开,并示意官兵放皇甫皓月的人马进入凤凰域。
宫家的兵马本以皇甫明珠的盟军自居,如今皇甫明珠忽然倒戈,让他们处于皇甫世家人马的两边夹击之下变得被动,便有些愤愤然,大骂皇甫明珠妇道人家不足成大事!一时兵马骚动,似乎要开战。幸好此时,一支人马在入夜时分及时赶到,那是小桃源的兵马,邢戈的人出现了。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因为莘冢之行,让我明白邢戈这人,为人正直、处事谨慎,而且并无野心。纵然密谋杀死司空绝,倒戈小桃源,也是为了给邢氏复仇,解救那些被囚禁地府里的亲人。若非如此,以赤天羽此时的性格,小桃源还会如司空绝时代一样,混乱黑暗。在荒城杀成一片时,各路人马我没有看见小桃源的人,也就是他并没参与这场哄抢荒城、争夺宝藏的闹剧,更让我坚信邢戈不是个追名逐利、心无是非的小人。
他会来解皇甫世家之围,虽是为唇亡齿寒之忧,也是他仗义心性使然。
小桃源的人马一到,官兵便锐气大消,也便不再逞强,整顿兵马退到凤凰域北部的树林河湾之地驻扎,但数万人马依然虎视眈眈,看来不会轻易撤出。
定更天,皇甫皓月带着人马进入凤凰域,邢戈的人马为了避嫌,便陈兵皇甫世家之外三十里,没有进入雪石山境内。
当皇甫皓月看见我时,他几乎震惊了,拖着受伤的腿奔向我,一把捧住我的脸问道,“裳儿,你脸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我轻轻摇头道,“没有谁,是我自己......这些伤,若换来皇甫世家的平静,值得。”
“你怎么能这样伤害你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傻不傻?傻丫头!”皇甫皓月失控地喊道,一把紧紧抱住了我,颤抖着道,“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你让我多心疼你知道吗?!”
我伏在他的肩头落泪了,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心绪空空地低声道,“皓月,若漪死了。”
皇甫皓月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我,也许,此时,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脸上的伤口,被鬼医上了药,疼痛很快消失了,但鬼医还是道,“夫人下手太重,怕是会留下伤疤,恢复不了原状了。”
我不由笑问皇甫皓月,“这下我可丑了,你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吧?”
皇甫皓月幽幽看着我道,“你看你,从头到脚都伤痕累累,还有心思说笑话!”
此时,饭食备好,这几天,一直没能好好吃过东西,此时真的都觉得饥肠辘辘。于是先吃了东西,休息片刻便商议如何让官兵退出凤凰域。
皇甫轼伤重,一路颠簸此时快起不来,于是回房休息,皇甫轶自认无颜面对皇甫皓月,也没露面。于是商议之时,长辈里只有宫夫人、皇甫明珠二人,其余是皇甫皓月与我,还有皇甫皓城。邢戈作为客人也位列其中。那晚,一夜未眠,宫夫人作为京城宫家的人,自然坚持己见,希望官府势力入驻凤凰域,但其余的人,包括皇甫明珠都反对,觉得皇甫世家百年经营不易,不该官府坐享其成夺了大权。
宫夫人最终气的拂袖而去,于是皇甫皓月决定,明天凤凰渡口,自己出面与宫家见面,尽量不动刀兵。而皇甫皓城将皇甫世家人马分为三路,严阵以待,皇甫明珠带一些武功出众的高手埋伏在雪石山东侧的树林,以防生变。邢戈带来的人自然要时刻盯住官兵的动静。邢戈带来的人马不多,只能牵制官兵,却不宜开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正面冲杀。
一切部署完毕,大家都疲惫不堪,各自要回去休息,我叫住了邢戈,他回头看我一眼,问道,“夫人有事?”
“我是要多谢圣主驰援皇甫世家。”
“唇亡齿寒,这道理我懂。何况,你我还有些交情。”这么多年,他说话一如当年初见,淡漠而简练。
“世事云烟,白发苍颜,没想到时局会变成这样。”我望着他眼底深处。
“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不想提过往是非。”邢戈冷冷地道。
“说起叙旧,我倒是想起有人,曾托付我,带一句话给你。上次去莘冢,一路心事重重,我倒是忘了。”
“谁?”邢戈愣了,但神情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在说谁。
“那个绣蝴蝶的人。”我说的是安陵绣。
邢戈身子一震,沉默良久才道,“什么话?”
“她说,此生为你做的一切,她始终无怨无悔。”
说完这话,我释然地走出门去,走向在不远处等我的皇甫皓月。邢戈立在那里很久,也许,在他不想提起的过往里,却有些他不能不想的人,不能不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