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六后来便高兴起来,他跑到了队伍最前头,向着山头不停走去,留下一串欢快的脚印。不胜其苦的旅途,对他来讲却是快活的。可是,我的眼睛却越来越不舒服,看雪看得久了,那白色越发刺眼,我觉得很多人和我是一样的,纵然偶尔突出雪地的枯木,我们也如看见救星,让疲惫的眼睛休息片刻。
登上一座山头,却见前方仍旧是雪山绵延,天寒地冻,让人心头苦寒难当。皇甫皓月扶着我,看着远处那黛青的天幕折射着光芒。
本是圣洁可爱的颜色,对我却是酷刑,我的眼前,光圈越来越多。
“皓月,我眼睛不舒服。”我开口道。
“我看看——”皇甫皓月看过我的眼睛才道,“如何不早说?”
猿六举手指着一处山峰,那两座山相对而出,如两扇门。
看来,莘冢近在咫尺了。
“裳儿眼睛不舒服,我们休息一下吧。”皇甫皓月说道。
“大哥,已经要到了,还是到了再休息吧。”皇甫皓城莫名有些兴奋。邢戈拿出地形图来,鹿青崖与赤天羽立在他左右,三个人在仔细看,人人都透出宝藏就在眼前的欢欣鼓舞。
却在此时,猿六陡然尖叫起来,用手指着那两座山峰。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头云落,风烟滚滚。可那并非云,而是雪——雪崩如流沙,顷刻掩天门!
滚滚雪海奔流,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便被掩埋。
莘冢的迎客之道,真让人出乎意料。
轰鸣奔涌,无休无止,此时生死,只能听命由天!
……
我觉得被那雪冲下一段路,被打得个翻身似乎坠落,我从雪团里飞出,摔在石壁之下,好在不是深谷,倒是没有受大伤。头脑里才这么一闪,神志就有些模糊了。
……
因为寒冷,我很快清醒,觉得手臂刺痛,大概是破了。寒冷仿佛一根根针,刺穿我的骨头,让我指尖疼痛,双脚麻木。挣扎着坐起来,我的眼睛越发模糊,用力揉了揉眼睛,拔出深雪里的一条腿,忽然发现身边又有人坐了起来。
“是谁?”我问了一句,只看见白茫茫里的人影,眼泪不停地流着,酸痒刺痛。
“是我。怎么,你眼睛坏了?”我听见了赤天羽的声音。
“没事。”我转开头,眼泪却在眼角结了冰,刺痛感越来越强。
我站起来,只见天地一片苍茫洁白,没有人声。
“其他人呢?皓月——”我叫了一声,要向前迈步。
赤天羽拉住我喝道,“前面的雪不知深浅,你要找死吗?”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但还是靠着石壁倚着,看下面的雪荡平了沟谷,很多地方该是很深,很可能一脚下去就被活埋……
“真没想到,老天又让你我单独相处了。”赤天羽说着,慢慢靠近我,我立即呵阻他,“别过来。”
“这情景,倒让我想起当年你我在九死崖下的悬空洞,天地绝境,只有你我二人……若当初你我真的退出江湖,或者此时早已儿女绕膝,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了,你说对吗?”他说这话的语气无比柔和,我却只想冷笑。
“怎么,又来这套攻心计,像当初在不是客栈的秋千上,再诓骗我一次?打算再给我来一次金指之刑?”
“这么信不过我的话?”他也冷笑,呼吸之间都是白色的雾气。
“赤天羽,你反复无常太多次了,我不知该信你那一句……我也真不明白,你为何要逼着这些人和你来送死?你心里,一直要报仇对吧?我们都是你的仇人,你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对不对?”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自顾自说着。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你的眼睛充血厉害,让我看看。”
“不要碰我!”眼睛的疼痛,让我想起从前种种,心底的痛苦忽然爆发,“赤天羽,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一定要逼疯我吗?!”
“怎么是我逼疯你?是你一步步在逼我!自从你和皇甫皓月追来荒城,你对我都是怎么说话的?有一句好听的吗?你每句都在捅刀子!一路上你满心都在和我斗智,以为我不知道?!”
“我是皇甫皓月的妻子,鹿青崖的妹妹,子宴和小安的母亲,你说,我该怎么做?司空弑天阁下,你说我怎么做才对?”
雪崩让我的意志力也崩溃了,此时我不知其他人的生死,心底的绝望化为无边无际的愤怒和脆弱。
“小唐——”赤天羽试图抱住浑身发抖的我,我一把推开他。
无论如何,我不能再接受他的拥抱,我不能再依靠他怀抱的温暖活着,今生今世,都不可以了!
“争斗,厮杀,仇恨,永远没有终点,这就是江湖……可我偏偏想让你们全都活下去。”我靠着石壁慢慢坐下去,看着无边白茫茫的天地自言自语,“赤天羽,人在江湖,都是薄命,能活下去多不容易。我当初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可你为何会这么恨我呢?”我把头埋在膝盖里,热泪如刀割着眼眶。
“皓月,你到底在哪?”我此时真的担心皓月的安危,他到底在哪?是生是死?
“小唐,你是不是一眼也不想看见我了?”赤天羽问道,他再次靠近我,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爱上皇甫皓月了,对吗?”
我没有回答。
赤天羽继续道,“你爱他,对不对?——我相信当初,你确是为了利益权衡与他成亲,但此时,你爱上他了,对不对?”他说到这里,语气里竟有哽咽的酸涩。
“那我呢?你还爱我吗?小唐,你告诉我,心平气和地扪心自问后,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我抬头,却看不清他,我知道我的雪盲之症已损伤了眼睛。
赤天羽有些冰冷的手抓着我的,“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我愤然甩开他的手,再次推开他起身救走。
才走一步就被他抓住胳膊拽回去。
“怎么,宁可死也不和我在一起对不对?嗯?你对我,就这么绝情?还是说,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丈夫!”我绝望地看着他。
“你真爱他?!”赤天羽瞪着眼喝道,“可你别忘了,我们成过亲,我才是你的丈夫!”
这么久以来,赤天羽一直不肯放过从前的恩怨,向我追讨旧账,认为我是背弃盟约不贞不洁的女人。他一直指责我,到底是放不下情感,还是不能忍受婚约被弃?
“赤天羽,若你我不曾成过亲,你是否就不会这么生气?不会杀皓锦,不会绑架我的孩子,不会逼着我们夫妻陪你来这蛮荒绝地冒险?是不是?”
他被我问得愣住了,我也慢慢冷静下来,挣脱他的手道,“赤天羽,你我都一样,都是江湖里身不由己的人!只是,我没有你那么执着。我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了。司空绝,还有你,执意要寻找的莘冢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你看看这里,这里是雪山高处,一片苍茫,与天云相——什么都没有。你一直觉得,你我的爱恨聚散里,我是那个恶人,你是无辜的被害者,可又有多少事,是我们都身不由己的?——赤天羽,我爱过你,曾经天崩地裂都在所不惜地爱过,我相信你也是。可如今你看,你我都是三十岁上下的人了,人生何其短暂,可能很快,你我就要老了。无论是谁的错,是谁的过,但错过就是错过了——我要去找皇甫皓月了,找到他一起回家。”我一口气说完,觉得很冷,呼吸让咽喉都变得寒冷无比,喘不过气来。
“小心!”
我才走一步,赤天羽就将我拉回去靠在石壁上,哗啦啦一声,头顶有雪坍塌下来,琼花碎玉白茫茫一片。
我一个疏忽,却将那雪粒吸入口中。
只是一个疏忽,却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极寒之下,这雪竟如兵器一般锋利,进入我喉咙都没有化开,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顿时不可遏止……
“怎么了?”等雪不再落下,赤天羽问道。
“雪,雪进,进我喉咙了。”我吃力地说,那些雪粒竟还没有融化,顽固地迫害我的咽喉,要进入我的五脏六腑。
赤天羽作势要帮我拍后背,但他手还没落下,我陡然剧烈咳嗽一声,一口血喷在石壁上。
鲜红的血,很快凝固。
“你吐血了?”赤天羽吃惊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