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这火光照亮了在外面梭巡的狼群的眼睛,它们正瞪着眼,流着口涎,弓着身子慢慢围拢靠紧——靠近这荒村里亮起火光的地方。漆黑的夜晚,这火光该是很惹眼吧。
“饮鸩止渴!”鹿青崖冷喝道,“狼群很快就来,我们这些人都要死!”也许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外面的狼嚎声似乎真的紧了。外面树影汹涌,分不清是风山林,还是起伏的狼群的脊梁,沙沙的声响,不知是狼群的脚步声,还是都冻雨急急地打在地上。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陷入风声、狼嚎声、沙沙的响声,这些声响仿佛惊涛骇浪的大海,而这一座破旧的大木屋,一堆火光,一群各揣心思的人,就是这蛮荒之海中里的孤岛,很快就要被这滔天巨浪埋葬。
“目光短浅,难成大事!”鹿青崖说完,立即命令手下的几个荒城武士道,“听我命令,刀剑出鞘戒备,随我杀出去!”随着他一声令下,刀剑出鞘之声此起彼伏,不光有荒城的人,赤天羽的手下也拔出刀剑,邢戈和皇甫世家的人,也纷纷拔出武器,木屋里顿时一片混乱。
木屋外狼的闷吼和喘息也越来越近,人和野兽的拼死厮杀似乎只隔着这破败腐旧的一道木墙,几乎一触即发。混乱的心跳声此起彼伏,我能感觉每一把刀剑的颤抖和每根神经的绷紧。
皇甫皓月紧紧搂着我,“玄裳,我们一起。”他说得很坚定,抱住我的力道,也看得出他心里,认为是最后的一刻到来了。
我恍然想起梅花城夺城之夜,他隔空将我的尚鱼扔给我,在我即将离去时,高声在我背后呼喊问我,“若是那个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单独作战,要和他在一起?”
“我们一起,生死。”他继续说道。
我听见了他这句话,却也同时从这浩大的混响的缝隙,隐约听见了一阵清越的箫声。近乎是幻觉的细微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我听见了,或许是我的内心一直希望这箫声响起,盼望这绝境里的生机到来。而这箫声越来越清晰,渐渐不再是幻觉,几乎让我喜极流泪。
“不,皓月,我们不会死,你听——”我对皇甫皓月说,“我听见了,是箫声。”
“箫声?我怎么没听见?”
“是箫声,是虫不知。是御兽箫!”
......
当箫声越来越清晰时,门外的雨雾里,那些闪动起伏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屋内那些交错在火光里的刀光剑影,也平和下去,最终在虫不知的身影出现在木屋外不远处,却有一道黑影在他前面翻腾跳跃,发出一声呼啸后,那些黑夜里幽灵般的狼群终究纷纷散去,退进了山林里。
……
鹿青崖打开了那破烂不堪的木门,满身沾满冰霜雨丝的虫不知进门,他穿着厚厚的披风,推开那帽子的瞬间,露出剑眉星目,映着火光微微一笑,横箫在手抱腕,先对鹿青崖打招呼:
“九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神龙见首不见尾,十一弟,你真是奇人。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
话音未落,虫不知身后窜进一道黑影,将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方才所见的便是他了,只看身形举止,却不知是人还是兽。
只见他身材中等,首如飞蓬,破烂的衣衫裹着健壮的身躯,凌乱的额发里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嘴里叽里咕噜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咆哮。
“大家不要怕,这是猿六,我的朋友。”虫不知说完后,又补上一句,“他是狼人。”
猿六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站在虫不知身后,眼睛并不看看众人,但看得出,他对虫不知很敬重。
鹿青崖看着他的御兽箫道,“怪不得妹妹执意要送信给你,你这神仙奇技,可退驾驭百兽,这一路自然少不得你。”
虫不知看了他一眼道,“九哥误会了,我不是来与你们一路去莘冢的。十姐叫我来,其实是来劝阻的。”
一语落地,众人的脸色有有些变化。
“我是梅家后人,对莘冢虽无深知,也有耳闻。它危险重重,此去九死一生,纵然有了地形图便可直达腹地,也可能困死在那里。若各位听我一句,还请原路返回,不要再犯险。”
赤天羽嗤嗤笑道,“你们梅家的人,个顶个的会装神弄鬼,梅吟雪也是如此,又是弄出个恼人的玄机盒,又是用鱼玄裳制衡众人,如今又是你来劝说。说到底,还是不想莘冢的秘密被发现!三大神兵明明就在那里,我父亲一生都在找它的入口。已走到这里,你却要我们回头吗?”
虫不知的目光,慢慢扫过木屋里每个人的脸,此时那虚弱的火光噼啪声,头顶的水滴滴落声,都在这目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天下之事,自有因果,非人力所能为之。我只不过奉劝一句,至于听与不听,我又怎么左右?言尽于此,我就此别过。”
他举步要走,我明显察觉在场好几个人作势要阻拦,就连本一路话极少的邢戈也开口道,“兄弟既按皇甫夫人之约来到此地,该也是跋山涉水,辛苦异常。此时已然到了此地,不如与我们一路前往——”
虫不知看了看他,笑道,“你如今,倒越发有个圣主的样子了。”
邢戈闻言神色一变,微微低了低头道,“你也说莘冢凶险,前方少不得凶禽猛兽,你身怀奇技,能御百兽,也算求你相助吧。”
鹿青崖也冷笑道,“不错,既然你不辞辛苦赶来与我们会和,哪有见一面就走的道理?”
虫不知道,“我确不辞辛苦追赶你们,却是我当年答应十姐,她若有事相召,我万死不辞。”
赤天羽听了这话立即冷笑道,“我懂了,你是必要你十姐开口才行了?——皇甫夫人,怎么,不说句话挽留吗?”
我明白虫不知的来意,他在尽最后一分努力,阻止我们这一行人的莘冢之行。本来他以为一众人都是被赤天羽挟持而来,赶来是想劝说赤天羽,但进门后察言观色他发现,这里面太多人觊觎莘冢里的秘密,事态早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在那天在彩石滩那里,我就察觉了——莘冢的神秘,早已打开了众人心头那一扇门,至于这扇门里会冲出什么,已经没人能知道。
“虫儿,辛苦你了。”我对虫不知说道。
“无妨,十姐,那我就回去了,你一路上,一定要珍重,珍重,珍重。”他连说了三个珍重,我明白这里面的分量。
“这就走了?虫不知,你以为已到了这里,你能轻易走掉吗?”赤天羽冷声说道,魍屠武士早已慢慢围拢过来。
虫不知看了看这些武士,他身边那猿六见状,立即匍匐在地,作势进攻,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猛兽。
虫不知冷笑一声道,“天大地大,此前还没有我虫不知走不了的路,不过我自认并非什么武林高手,若今日被你们困住,是难以逃脱的。但你们也该知道,梅家几代人守护着莘冢的秘密,不曾有一人违背家规。我不会助你们找莘冢,若苦苦相逼,我只有一死。”
这话说说得坚决,掷地有声,本来围拢过去的武士们慢慢散开。风雨飘摇的木屋陷入沉寂。虫不知半生孑然一人,并无牵挂,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胁迫的,这一点,却好过我百倍。我也是为了儿女,才会走上这条凶险之路。
一时,只是僵持不下。
那边,虫不知悠悠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留下猿六。此人自幼在狼群长大,极通灵性,辨天象地理,从不迷路,可以给你们指引路径。若你们不会死在莘冢腹地的阵法机关内,无论迷失在哪里,他都能带你们回来。”
看来,虫不知是刻意带着这猿六来的。
“这野人可能说话?”皇甫皓城问道。
“他不通人言,且无痛无觉,善攀援潜水,能洞察人心。”虫不知说道。
赤天羽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苍白的脸现出讥讽的神色,“让你这么说,他不是个怪物吗?不过,无痛无觉?和某人不识五味,倒是有些相像。”
皇甫皓月立即沉声喝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那些陈年旧账,难道此时要算?”赤天羽仰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皇甫皓月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