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真的戳到鹿青崖的痛处,他陡然暴起一把抓住赤天羽的衣领吼道,“我不准你再提!不准从你的嘴里说出她的名字!”魍屠死士立即上前,赤天羽却不为所动,冷冷挥手让他们退后,倨傲地看着鹿青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鹿青崖双目赤红地逼近赤天羽的脸,咬牙启齿地道,“我不会再受你们胁迫,不会!司空绝死了,小桃源灭了,你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我不会再怕你!”
“不怕我?好啊,我数三下,你若不放开我的衣领,我就敬你是个英雄,也向众人证明,你不怕我!一!......”鹿青崖神色一顿。
“二!”鹿青崖松开赤天羽用力一推,气喘吁吁地颓然而立。
“别装模作样了,你不过就是个肮脏的棋子,纵然从狗变了狼能咬人了,也给我一辈子记住,你当过狗!”赤天羽骂完了鹿青崖,又指着在场我们几个道,“你们这些人,不是渴望扬名江湖,名利双收,就是想保住家族富贵,享受荣华富贵。你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你们有顾忌,你们怕我,怕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说白了,你们就是怕失去。怕你们拥有的东西,会一夜间烟消云散。那我告诉你们,我若功成,不会亏待你们,若你们存心不轨,那休怪我不留情面!——鹿青崖,立即给我破阵!”
随后又看着我道,“出了这里,就要你打开玄机盒了。你也一样,别耍花样。”
我心头百转,不知该如何作答。打开玄机盒,到底会怎么样?赤天羽拿到地图后,我们这些人便没用了,他会不会大开杀戒?那边,皇甫皓月已然道,“赤天羽,我希望你明白,我夫妻只想要接回孩子,无意与你们争夺莘冢之秘。我在此恳求你,无论你能否功成,请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赤天羽点点头道,“你这个人,我倒是信得过,不过你夫人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你的弟弟是怎么想的,你又知道吗?你夫人可是身负重托,制衡天下的,你弟弟带着人马千里跟来,只是游山玩水吗?”
听他这么说,皇甫皓月不再说话了。
那边鹿青崖已坐在地上,拔出短剑在地上标出这石林的方位。
“这石林分十个方位,九死一生的阵法,取相生相克之规。东为甲卯属木三山一水围坐困龙,西方壬戌为水金银之库旺地死城......——南四为阻,东北大凶。出口在西南,巽风破城,水落石出。”
他的手一刻不停在地上画着,却画出一条线指向西南方。
“说的什么鬼话?”皇甫皓城抱着手臂喃喃自语,“大哥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吗?”
皇甫皓月摇头道,“这些我全然不懂。若他得了云城主的真传,那该是没错,云伯父鬼神之才,能知天地玄机。”
听他这么说,我却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本《梅花玄机》是鹿青崖从我手里李代桃僵骗出去的,却终究有了大成,而我更知道自己手里的,却正是他的对头,一立一破,真的对决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光景——我真不希望这场万人敌的厮杀,真的发生……
赤天羽却对鹿青崖,倒是丝毫不怀疑,还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算得很快。”随后又看看皇甫皓月和我,冷笑一声道,“二位也学着些。江湖日新月异,你们也要上进。若心里只装得下孩子,那日后被江湖淘汰,却是怨不得别人的!”
这话充满揶揄的姿态,皇甫皓月颔首道,“这个,就不必尊驾挂心了。”
......
一路向西南,虽有曲折,但当开阔的荒野白云现身,远处一河如链,顿时心境开阔,每个人都松口气。宫嫣风甚至深吸一口气道,“感觉从枉死城走了一遍,石林里太阴森了!”
离开石林,风便吹来,送来清爽蛮荒之风,我们却仿佛穿过那石林,走进了另外一片天地。又仿佛那石林隔断了人间光阴,我们此时到底在什么境界,却是不知道了。
众人中最轻松的,是赤天羽。
“此处于你们,是穷山恶水,于我,却是人间仙境了。我不必想着自己的江湖地位,也不必想着自己的家族生意,不会想自己的得志,也不会想自己的失意。我没有那么多可挂念的,没有......”
对着这荒野,赤天羽弯下腰去喃喃自语,用手抚摸地上风中摇曳的小野花,神情却显出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也在这一瞬间,还能见他少年时的温和明媚,只是他的这种心性,不会再对世人。
面对这样的赤天羽,若即若离的心痛再次席卷了我。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我对他没有任何亏欠,可此时他的孤独,却仿佛又都与我有关。我们都回不到从前流浪的日子,也做不回曾经的自己。我的人生日益沉重,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丈夫,孩子,家族兴衰,利益争夺,而他的宿命却越来越轻,被他砍断手腕的母亲,被他挥剑杀死的父亲,唯一对他疼爱的义父司空绝,唯一对他痴心的莫红伞,都已不在人世。
兄弟的背叛,我对他的离弃,甚至他能枯坐的凌空楼,能栖身的小桃源,都不复存在。他真成了青冥之上流浪的鸟儿,不知何处是归宿。
我与他,到底谁更幸运,或者说谁更不幸,谁能说得清呢?
他说他恨我,我曾认为那是爱的另一个极端。此时看着他的侧影,我终于明白:
爱的另一个极端不是恨,是不爱。恨,只是爱的另一种表达。
眼眶仿佛进了风,酸涩无比,我抬头看天,很遥远的云顶,有鸟飞过。
......
“此处还真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你看,牲畜与人的脚印很少,蝴蝶来去都不怕人的。”宫嫣凤用手指去碰触那些落在她肩膀上的蝴蝶,微微笑着。
“当初盛传,江湖四大秘境,赤水岛,梅花城,皇甫世家,小桃源,其实说来也并没什么了不得。江湖之乱依旧难以避开,邢无双夫妻归隐的莘冢,却是天下第一的秘境,百余年无人能涉足——好了,我们这才算刚刚上路,也许再向里走,会遇见什么野人怪物,也说不定。”赤天羽已经立起身来笑道,倒是有了猎奇的心思。
“你们这些人,享受惯了荣华富贵,怕早不能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了,以前那些路程上的苦,算是最舒服的了。以后的道路可会艰难很多,你们若是倒在半路,那可倒在哪里,就埋在哪里,我没兴趣带着病人和尸体赶路。”
说到这句话时,他脸色又沉了下来了。
皇甫皓城看着前方艽野,不由侧头问皇甫皓月道,“大哥,你说真的会有野人怪物吗?”
皇甫皓月叹气道,“再向前走,就要听命有天了。怪物野人都不打紧,我担心的是——”看他焦虑的脸色,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旋即问道,“皓月,你在担心什么?”
“未到莘冢,自相残杀。”
这八个字的分量,我心里是明白的。我们不会是第一支走到这里的队伍,但莘冢的秘密,始终是秘密。那么这条路上的白骨与亡魂,却该不少了。当初地图藏于鱼腹,丢掷大海,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化解,尘封的岁月,照出难以揣测的人心。
“我还在想,或者,战神无双,还在人世。”邢戈的这句话,让我隐隐窥出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不过,邢无双如果活着,那就是年过两百的奇人,这可能吗?
此时,江湖上一切不可能,在对莘冢的猜想上,都变成了可能。
这,才是最大的心魔。
……
到了这里,远离人寰,天宽地广却是我必须打开玄机盒的时候了。
虫不知依旧没有来,但没有地形图,向前可是不知该如何走了。我却也明白,一旦玄机盒打开,情势又会发生变化,这群方才在石林里还能平和相处、齐心协力找出口的人,会不会有人出手发难,会不会在此处就会有厮杀?
玄机盒放在石滩之上,这盒子不过一尺见方,色乌黑,看来并无特别,但盒子上有很多按钮与机簧,呈天干地支排列而开,严丝合缝沉默肃杀。
“我说一句,皇甫夫人此时该是公正以待,不可偏袒一方,她开盒子时,其余人向后退。”赤天羽朗声说道。
“不必如此,除了你,我们此时,谁也不会去抢夺这地形图。”鹿青崖说道。
“大哥,嫂嫂是一直就知道如何开盒吗?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可知道?”皇甫皓城问皇甫皓月。
“我自是知道,她不曾隐瞒我。”皇甫皓月沉声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早携家中人马来寻?倒是等着这魔头回来,难道你还说她没有外心?”皇甫皓城带着怨愤喝道。
“皓城,若非被迫,我们倒是希望这盒子永世不用打开!——”
“好了!”赤天羽摊开手臂阻止道,“能不能不要吵?家败兄弟不和,还真不假。不过此时不是听你们吵架的时辰!鱼玄裳,开盒!”他这一声却是下命令了。
“我问一句,”邢戈突然道,“打开玄机盒,地形图在谁手中拿着?”他倒是问了个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