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鹿青崖,他正在软榻上半躺着,在逗弄着自己的女儿九儿。九儿已八个多月,聪明异常,咿呀之声不绝于耳,看着煞是可爱。
攻陷小桃源,看模样鹿青崖心情不错,全没有千里姐姐去世时的颓唐姿态,他恍若新生。
“各派的人都安置下了?”他在问垂首面前的一个人。此人也是四大侍卫之一,名叫南宫奇。
“都安置下了,只是如今恰逢荒城大兴土木,他们有的抱怨夜里睡觉不踏实。”
“哦?睡不好?那将梦如是配的幽梦水给他们送去些就睡好了。”鹿青崖修长的手指,逗弄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看见了我,立刻挥手对南宫奇道,“行了,你先下去,晚一些来找我。”
南宫奇施礼退下,又对着我躬了躬身,快步出去走了。
我进了屋,楚骏自然关门出去。鹿青崖对我笑着招手道,“你来看看九儿,长得多像她娘。”
我走过去低头看,九儿虽小,但头发乌黑,肤色晶莹,眸光流转处,很有千里姐姐的神韵,将来必然是个倾城美人。我忍不住对着她笑了,她竟然舞动着小手,咯咯地笑出声来,很是高兴。
“九儿喜欢姑姑呢,姑姑喜欢九儿么?”鹿青崖似乎无意地对着孩子说。
“九儿这么好,谁都会疼她,只是你是她爹爹,要为她将来打算.......放那些百姓活路吧。”我低声道。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鹿青崖继续逗孩子。
“你什么不懂?那些百姓是来建城的么?分明是用来重建荒原上的梅花大阵,这么机密的事,等阵建成了,你会留他们活命么?”我冷冷地道。
“你好像越来越精明了,我的好妹妹,长大了啊.......不错,我是这么打算的,在如今的世道,这些人活着也是蝼蚁,死了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我这么做,就是要给九儿一个固若金汤的将来。”他的手指在九儿的眼睛前摇晃,孩子的眼珠随着那手指转动。
“你杀这么多人,不怕日后给九儿引来报应?你能不能,停止杀戮?”我试探着道。
“哈哈哈!”鹿青崖狂笑起来,对着九儿道,“你姑姑说实话了,她是来替她情人求情来的。”
他坐起来,对着我道,“你别白费心机了,赤天羽......不,司空弑天,必须杀!我可不想留下这么可怕的一个对手,你知道他的魍屠骑兵,杀了我荒城多少人么?他若逃出生天,日后可是个大祸患!”
“那你打算怎么处死他?”我知道鹿青崖的手段,难以想象他会怎么处置赤天羽。
“这个,我说了不算,得让天下英雄来商议。”
“杀个人,还要兴师动众的商议?”我冷笑。
“又不是杀他一个,小桃源被俘的人不下上千人,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的,自然要想个解恨的死法。”他抱起了九儿,对着孩子眨眼睛,“是不是九儿?你说,你喜欢人怎么死?”
我知道多说无益,便问道,“七哥呢?我想见见他。”
“见七哥?你怎么想起他了,他病了不少日子,估计拖不了多久了。”
我心一震,七哥他?......
......
在荒原守墓的小屋见到七哥龙玉秋,他却正匍匐在一片坟冢之间,悄然地埋着什么,他的四周,是一片死的宁静。
听见我叫他,他回头,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我,木然一笑。
我们并肩坐在荒原上,听着风过天地。
“七哥,你在埋什么?”我轻声问道。
“翔龙剑......十妹,你相信有另一个世界么?”他笑问。
“也许,有吧。”
“在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亲人可以重聚,那里,也有一个梅花城,和当初的一样,对么?”他继续问。
我看着他,他才二十八岁,但沧桑写满了脸上,看上去老了十岁。
“大姐死的那天,我其实是看见了的......你知道,我一直守着这片坟墓。可我没来得及救她,她去意已决,也许没人救得了她。”他苦笑着。
“七哥,你为何埋了翔龙剑?”
“我若死了,怕魂魄不知会漂泊到哪里,也许,这剑会引我回来,再陪到义父的身边。”他笑了,这回是灿烂的,“十妹,谢谢你来看我,我还以为,死之前不会再看见你......你也别怪七哥当初的软弱,做了顺风草——七哥当初只是惜命。”
我紧紧握住七哥长满老茧的手,“七哥,我从不怪你,我们永远是好兄妹,你要好好保重。”
七哥点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望着远处的天空道:“我活着就为了等你,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看见老九的屋里藏着一个面具,和当年司空弑天来这里时戴的,一模一样。
面具?我其实早已隐约猜到了,皓锦的事,与鹿青崖脱不开干系。
此时想来,当初伪装成魍屠骑兵,大开杀戒的,就是鹿青崖。
我先是愤怒,继而无奈,我能如何?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就算证据确凿,难道我希望皇甫皓月来复仇吗?
……
“十妹,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你也去吧。”七哥见我出神,便轻声说着径自起身,走向不远处林边那座小木屋。
我望着他孑然的背影,脱口道:“七哥,你保重!若能从荒城全身而退,我带你走!”
七哥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缓慢地摆摆手,让我快走。
其实说这话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吉凶.....
鹿青崖算是网开一面,瞒着江湖各派,在当晚让我见了赤天羽——在昏暗冰冷的地牢里。
“你与他相好一场,来看看也好,只怕他不想见你呢?”鹿青崖笑着,扭开了机关,地牢的入口轰然现身,黝黑的像怪兽的巨口,阴森森地张着。幽暗的的灯光透出来。同时一人闪身而出。施礼道,“见过城主!”
“金鸿,打开司空轼天的牢房,我要进去看看。”鹿青崖冷声道。
这个叫金鸿的人,也是鹿青崖的心腹之一,在此看守地牢,此时先抬头看看鹿青崖,又看看我,才应了一声回身去开机关。这地牢也是步步机关,鹿青崖怕是早就建了这地牢,用来囚禁自己的敌人。
一道铁链金石之声,一道石门洞开,鹿青崖带我进去。里面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很是昏暗。
当我有些失神地一步踏进去,鹿青崖猛拦住我道,“别急,当心脚下!”
这时,我才看见进了这道门不到十步,便是个一丈见方、深不见底的方池。
石门在身后关上,金鸿立在我二人身后。
“他在哪?”我问鹿青崖,因为我没看见赤天羽的影子。
“别急啊,”鹿青崖笑道,随即命令道,“金鸿,让他上来。”
金鸿应声,快步到一边石壁上,扭动了机关,那方池中间升起一根铁柱,而铁柱上,用铁链紧紧绑着一个人,低垂着头,血迹斑斑的红衣,是赤天羽。
“天......”我想叫他,但只喊出一个字,声音就卡在喉咙里。
他悬空吊在铁柱上,在幽暗的灯光里一动不动,让我怀疑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我惊慌地道。
“哪有那么容易死?”鹿青崖冷笑道,“他不是喜欢玩弄别人的生命么?如今也让他尝尝被别人折磨的滋味!”
“他怎么不动?”我望着一动不动的赤天羽,惊疑地道。
鹿青崖不回答我,却命令道,“金鸿,送他过来。”
金鸿点头,随即铁柱缓缓移动,赤天羽移动到我这边。当铁柱停下,他的头摇荡一下,还是不动。
“天羽。”我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捧他的脸,忽然,赤天羽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本来看见他还活着,我该高兴,可当他睁开眼睛时,我却吓了一跳,那眼睛里透出的光,寒冷如冰、锋利如刀。脸上古怪地一动,干裂的嘴唇却浮起一个充满嘲弄的笑意。
这神情恐怖异常,我不由后退一步。
“天羽,我来了。”我木然地说出这句话。
赤天羽只是对着我笑,无声地看着我笑,一言不发。
“行了妹妹,看来他不想看见你,我们走吧!”鹿青崖拉了我一下。
我却走上前去,在赤天羽耳边低声道,“我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