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暴地喊着，而我倒吸一口冷气，恨声道，“你打晕她？你强暴她？！鹿青崖，你还是人么？！”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城主夫人，我为何不能如此？！——
”鹿青崖凄厉地看着我，“如今她有了我的孩子，本该是美满的结局，我想等孩子生下来，我们的感情就会好起来。可她竟然越闹越可怕，小唐，好妹妹，你劝劝她，你帮我！”
他拉住我的衣襟，我一把甩开他，头晕目眩：千里姐姐竟然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梅花城大小姐，那个浅笑着吓退小桃源两大坛主的纤纤少女。如今，却痛苦地挣扎，生不如死！
“鹿青崖，我早就告诉过你，她就是你求而不得的人，如今的局面是你自己酿成的——我会劝她，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义父，为了云氏的血脉！云氏一族，不能就此断绝。”我哀伤地想起了那些坟墓，那些曾经的梅花城人，如今魂归何处呢？
此后几天，千里姐姐经常在梦魇中惊叫，有时愤怒地喊打喊杀，有时又无助地哭喊着“放开我”，我经常彻夜难眠疲惫不堪，生怕她出意外。我从侍奉的下人那里得知，自从千里姐姐发疯，鹿青崖就开始捆绑她，一来防止她逃走，二来也为了避人耳目，不想人知道当年城破的真相。而且可怜的是，鹿青崖为了让千里姐姐尽快对自己死心塌地，就想出让她尽快怀上孩子的法子——他经常对失去反抗能力的千里姐姐施暴，最终千里姐姐终于有了身孕，可是这种噩梦般的折磨，如何会让她甘之若饴地去做母亲？
看着在床上自我折磨的她，想起诸多过往，我心如刀绞。
有时握住她的手叫她，她神志会清醒一些，但看见鹿青崖就会发作，以至于后来他根本不敢露面。鹿青崖也一再和我说过，那次突如其来的侵犯，是一时情不自禁，也是他出于嫉妒和失落。他也很后悔，后来的事也就一发不可收拾……若知会让千里成了这副模样，他那天是绝不会，强行将她抱进自己的卧房的……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然如此，无可挽回。
后来，也许是梦如是的药起了作用。千里姐姐越发清醒了，却不再说一句话，无论我找任何话题，她都一言不发，我自以为这些年，对人的心思能揣摩一二，可我错了，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停和她说话，说过去快乐的事，说我也有了宝宝，说我们可以让孩子在一起玩耍，可她不为所动。
“......十妹，我愿我生一个儿子。”在我口干舌燥时，她终于说话了。
“千里姐姐，你终于开口了。”我惊喜地道，握住了她的手，绳索早已揭开，因为她的安静，让我很安慰。
“我生一个儿子，替我赎罪、替我还债，替梅花城报仇，杀了鹿青崖！”她说得平静无比，似乎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却是从内心最深处说出来的。
这话听得我后背发冷，忽然想到赤溟儿，千里姐姐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活在仇恨和黑暗里？！
“赎罪，还债，报仇......”
她再也没有说过的别的话，只是这六个字，反反复复。
好在，她不再闹了，我逗留在那里，等待千里姐姐临产。
.......
那年的九月初九戌时，荒城上空，出现九星连珠的天象。
那晚，云家第四代女儿云千里，生下了一个罕见漂亮的婴儿——可惜，没有如她所愿，是个女儿。
只是这个婴儿，实在可爱得让人爱不释手。
鹿青崖见千里姐姐不再寻死觅活，以为是我劝说成功，非常高兴，抱着那婴儿喜不自胜，燕苓香也来凑热闹，却在一旁笑道，“孩子真是漂亮，可惜是个女儿。”
鹿青崖闻言立刻冷冷地道，“女儿又如何？我的女儿，我要让她成为天下无双的女子！”
燕苓香虽然已是侧夫人，可据说自从成亲后，鹿青崖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更别说夫妻之情，她就顶着个名头，尴尬地过着日子。
千里姐姐躺在那里，不看任何人，目光一片死寂，我不由隐隐担心，于是一直守着她，不敢挪动半步。
几个时辰，她都没有动过，我眼睛不敢眨动。鹿青崖已忙碌着去各处下令，要庆祝城主小姐的降生。他如此开心，而我只是担心千里姐姐.......
天快亮了，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困意袭来，排山倒海。我也有身孕，实在撑不住，到底昏昏入睡了。
.....
“千里，我给孩子取了个漂亮的名字，叫鹿九儿！九月初九，九星连珠，你说好不好？！”鹿青崖喜出望外连声说话惊醒了我。我朦胧间睁开眼睛，他已经进来，可神色变了，我忙看床上，心头大动，因为床上空无一人。
我只看见一片千里姐姐的衣裳碎布，上面三个血写的字：归去休。
......
当我们惊慌地跑到了荒原上，就看见墓地周遭全是霜的痕迹，寒冷异常。纵是九月，不至于如此寒冷啊？
走进了荒原墓群，霜化成雪，雪上覆冰，踩着咯吱作响，似乎一下走进了冰天雪地——我预感到一种不祥。
一只乌鸦冲天而起，我终于看见了义父的墓前，跪着一个人，头上全是霜......是千里姐姐。
鹿青崖抢先冲过去，从后面抱住她道，“这么冷，你刚生完孩子，跑到这里做什么.....”我也急忙向前走，肚子隐约有些疼痛。
忽然，鹿青崖的话停住了，仿佛化为石像一动不动。我急忙挥手让后面的人止步，径自走了过去，才走几步，就听见鹿青崖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几乎是压抑的嚎啕，用力去握千里姐姐的手，我却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那手竟然断了，一下落在地上，清脆有声！
“千里，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回来，你回来！千里，你好狠心！你难道连我们的女儿都不管了么？！”鹿青崖哭喊起来，他无所适从地张着手，神情崩溃地大声哭喊。
我急忙喝道，“别碰她！”
等我蹲在她身边时，我看见千里姐姐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义父的墓碑，面容青灰，浑身冰冷僵硬，除了头发，全冷硬如死.....她真的成了一座冰雕。
还记得当年在前往梅花城的马车上，千里姐姐幻化出的冰剑.......玄冰真气，她竟然用这种方法自戕，用毕生修炼的玄冰真气，将自己冻结在墓群之中，永远跪在了父亲的坟前谢罪。她内力惊人，冻结了生命力最后的九月！
“千里！千里！”鹿青崖解下衣服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上，徒劳地抱着那尸身，“我暖着你，我暖着你，你会好的，会好的！你回来，别丢下我，我不再逼你了......你说我谁，我就是谁，我是雪弄箫，我愿意做他的影子，你不要我碰你，我就不再碰你，我离你远远的，我不让你看见我，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早已神志不清了。
“你放开她吧——”我痛苦地跪倒身子，泪流如雨颤声说道，“她不属于你，从来不属于你，她不属于你！”
最后一声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一把推开了鹿青崖。
他就此瘫软躺在地上，摊开四肢对天哭喊，全然不顾后面跟来的人那些诧异的目光。我知道，他的心和梦瞬间碎裂的心痛。可他的爱太阴暗，疯狂的迷恋和霸道的占有，终于有了今天悲惨的结局！.......世间一切皆如此，容不得你信，或者不信。抢夺来的东西，都是指间沙，越怕失去，握得越紧；而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鹿青崖曾因此事恨过我，因为他认为我是故意放她出房间而自杀，很久都不愿意再叫我妹妹......我也无比自责没有看好她，可我知道，她的心已死了，这个躯壳她早就不在乎了。
心死了，人，总是命不久长。
千里姐姐的尸身无法移动，因为移动就会碎裂，于是只能就地掘土安葬，她安息在了义父的身边，旁边，是二哥雪弄箫的衣冠冢，她终于和自己最亲的人、最爱的人在一起了。
千里姐姐，是在我流浪江湖五年后第一个给我温暖与信任的人，还记得当年亡命天涯、失魂落魄的我，在小山镇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夕阳如画，小镇荒凉，我狼狈落魄，她飘渺若仙。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甜美而纯净，让我不自主地信任她、仰慕她。
......
“冷小唐，也是很好听的。不过以后不能叫了。记住，以后，你叫鱼玄裳。”
她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可惜，她经历了世间的磨难和绝望后，终究用了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鹿青崖当年遇见她是怎样的情景，鹿青崖从未对我提及过，但我终于明白，我们重逢时，我经常听见他在夜里吹笛子。那时我以为，他是在提醒我他没有忘记我这个妹妹......其实，他不是吹给我的，他的笛子，当年在梅花城里的每一次吹奏，都只为了一个人，云千里。
云千里（其三）
雪葬冰心九月天，此生爱恨化云烟。
倾城梦殉荒原冢，一去苍凉日月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