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天羽冷笑起来,“你,是要求饶了?”
“不!你太小看我了,我,认赌服输!”我猛地伸出了手掌,毅然道,“来吧!”
“好!这才像话!有些当年梅花城少主的气势!来人,端上来!”赤天羽掷杯在地,下了命令。
我看见明晃晃、金灿灿的刑具端了上来。
随即,我的手被按在了冰冷坚硬的桌面上。两个少女按住我的手,背后一个少女按住我的后背,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但手心里却是汗湿的。
“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小桃源的大力士,会保证你的手不移动,这样也能减少你的伤害,如果行刑时乱动,会伤到你自己的。”赤天羽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已拿起尖锐金签子的绿意少女道,
“只动一只手就行了。”
那少女还是甜甜的,低头问我道,“少夫人,你选一只手行刑吧。”
灯笼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红色的光晕,我望着桌上惨白的双手,颤声道,“你随意。”
“那不如左手吧,右手还要握剑、吃饭,拿笔,很多用处的。”绿衣少女说完,轻盈地将那金盘放在桌子上,我看见里面的刑具放着寒光,不由闭上了眼睛。
“少夫人的手真好,又白又嫩,手指修长,指甲粉红,奴婢会好好伺候您的。”绿意少女审视着我的手,漫不经心地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惊讶这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却有着杀人不眨眼的镇定。
“奴婢,叫夜血欢。”
好古怪诡异的名字。这女孩子,是日后让江湖谈之色变的人物,但那时,她只是一个小桃源里的行刑人。
当指尖的刺痛开始,我感觉千万根针直直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没办法闭上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金签子插进了我的指甲,血流了出来,我登时发出一声尖叫,我甚至怀疑这声音不是我发出的,如此凄惨、尖锐,惨绝人寰!
嗓子似乎一下被撕破了,我只喊了一声,第二声就变得沙哑而刺耳,如枯草间的虫鸣。
我下意识地挣扎着要撤回手,但那些大力士死死地按住我,我根本动不了。我看见食指的指甲轻巧地被掀了起来,小小的一片,红彤彤的,食指的指尖,血肉模糊。
我拼命蜷起指头,拇指指腹摸到一片血。
“少夫人,你这样,只会加重痛苦的。”夜血欢似乎不为所动,只是轻轻道。
我看向赤天羽,他望着我,一动不动,到底在想什么?
“赤天羽,你杀了我吧。”我这一次,是真的在求他。
我如何能忍受五根手指被如此摧残?!
“这是你自己选的。”赤天羽颤声道。
我还要说话,手指已被拉直,同时中指被无情插进了金签子。
“啊!”我尖锐地惨叫着,拼命摇头想摆脱这种痛苦,满头黑发在我眼前摇动,与灯笼的光影连成一片,似乎在嘲笑我。我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痛苦让我的坚强崩塌,脆弱占领了我的理智。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我没有错,没有错!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都这么对我?!——夜血欢,我和你无冤无仇!”我口不择言地喊着,似乎是要分散自己的疼痛,额头滚烫,我的嘴唇不知何时,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当第三个指甲被掀起来,我看见指尖的肉丝被拉起来,同时,疼痛蛇一样咬住我的心,登时浑身抽搐。汗水沾湿了我的头发,凌乱地披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力气已消散了,疼痛也似乎消失了,只听见指甲掀起来时轻微的响声.......视线模糊的我,看见五根手指上都没了指甲,血浸润着我的手。
身后,几个大力士的少女,也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意识要模糊的时候,夜血欢如在做女红一般,轻盈拿起了一根金针,刺进了我的小拇指,轻轻划开......她似乎面对的不是我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匹丝绸,而她的目光平和如在刺绣!
我叫不出了,只是动了动嘴唇,头无力垂下,她在剥皮了,无数丝线拉扯我每一根神经......
“够了!”赤天羽猛地跃起来,冲过来一把揪起夜血欢就是一个耳光,随即命令道,“放手!”
我被松开了,顿时大口呼吸。疼痛让我一把推开桌子,从椅子上起身,抱住了自己流血的手,一触之下,疼痛加剧,我恨不得将自己的手砍下来制止这种疼痛。血滴滴答答滴落,那血肉模糊的手指抖得如树叶一般。
“疼么?我知道你疼!我以为你疼我会开心,可我发现,你疼,我心里更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赤天羽一拳将那金托盘和血淋淋的刑具击得四下乱飞。
我说不出话,疼,这是从未有过的疼,小指上的皮被剥开,我看见了里面血液的脉络......
其实,事实上金指之刑后,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赤天羽向我走来,我觉得浑身都在疼,似乎被揭了一层皮,疼痛遍布全身。
“拿药来!金疮药!”赤天羽对几个少女吼道。
我哆嗦着蹲下,又站起来,想走,又不知该去哪里。没了指甲的手指,如此滑稽而凄惨。
.......
金疮药涂在伤口上,我的血止住了,但镜中映出了我惨败的脸。
终于,我虽没有行完刑,赤天羽还是将金手指戴在我的指头上。
“我知道,你是有始有终的人,”赤天羽轻轻将金手指套在我的手指上,“这里面有治疗创伤最好的药,外面还天寒地冻,我不想你的手指头真废了!”
我望着金灿灿的五个指头,说不出话来。
“明天,就是十六了,你回去见皇甫皓月最后一面吧!”赤天羽沉声道。
“你,你真的不救他?!”我颤声问道。
“皇甫皓月的死,于公于私,对我百利无一害。”赤天羽叹道,“江湖上的事,你也该明白的。”
江湖上的事?我喃喃苦笑道,“江湖上的事,何时才能终结?江湖上的人,何时才能自在?”
赤天羽看着我,脸上露出凄楚之色,“至少你我,终结不了;而且,你我此生,也难以自在。”
我闭上了眼睛。
“小唐,我赤天羽此生,爱你到死。”赤天羽忽然说道。
“我知道。”不知为何,我又哭了,有一种预感升上心头。
“我赤天羽,也恨你到死!”他说出了这句话,昂首出门去了。
半晌,我听见了马嘶之声,随即是马蹄声脆。
赤天羽离开了不是客栈,我独坐在那里,伴随我的,只有无数的灯笼、空空的客栈、空空的镇子,还有华丽的上元夜......
……
黎明来临,我立在白石镇外,恍然回到十六年前。时隔多年,我还是孤身一人面对整个天地。岁月无情,我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女孩。可是,此时,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静静走在雪地里,身后,流星无声地跟着我。
流星,我如今还能做什么?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皓月的死,你若真有灵性,能辨方向,识路途,就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我翻身上马,任由着流星缓缓地行走。苍穹覆盖大地,我无识无觉,却清晰地感觉故园那老梅树花开、在微风中叹息声声。陌上雪,在风中轻舞飞扬,我骑马独行,如天地之间一只孤雁、一粒微尘。
忽然,流星停住了脚步,我看见眼前是一条小河,冰雪之下,水流潺潺,隔年芦苇,瑟瑟摇摆。
河边一只小渔舟,却没有被冰封住,船头,几只越冬白鸟伫立,还立着一个戴着大斗笠、散发披肩、裹着黑色斗篷的人。
这人似乎在垂钓。那钓线直直垂入冰层,钓线周围都被冰封......若是钓到鱼,如何提上来?
我觉得奇怪,下马上前问道,“前辈如此垂钓,能钓上鱼么?”
那人回过头来,我吓了一跳,这不是一张人脸,竟比赤溟儿的脸还恐怖几分!褶皱的脸几乎分不出五官,但目光不似赤溟儿凶悍,那是一种无尘的平和——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我想不起来了。
“我不是在钓鱼。”她的声音如此悦耳,让我听出是个女子,只是这恐怖的脸,甜美的嗓音,让我越发猜不出她的年龄。
“那你这是?”我不由奇道。
“我在听江湖。”
“听江湖?”我愣了,看来这人是个世外高人了。
“天下水融会贯通,一池之水知沧海,一河之水知江湖。”她笑道,“我听见江湖的风浪,也听得见鱼儿的叹息。鱼儿不断叹息,不断流泪,却转眼又会快乐地游走,所以,我听江湖,渐渐会快乐。”
这一番话,让我觉得这人根本是在这里等我。
“你不知道么?听人说,鱼是世上最善忘的生灵,痛苦、悲伤,只是一瞬间的事,随着它的游动,忧愁便如泡沫,化在水里。而鱼儿,就什么都忘了。忧愁留在水里,会慢慢汇入沧海。最终变成一粒粒沙子,但只有很少的悲伤可以有机会变成珍珠,你知道是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