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可想而知,在蛇鲡逆流奔入斩蛇峡时,小桃源的人几乎和它们迎面遭遇,伤亡惨重可想而知。
头顶的石壁上,传来江七杀的声音在回荡道,“各位,江水下来了,还是回到洞中说话吧。”又有人高声对那些水匪喊道,“快回来!江水来了!”
江水断流,大约有一个时辰,随即江水奔流而下,汹涌不可遏,卷席上游的泥沙碎屑,不知名的杂物呼啸而来,甚至湮没了很多江面上的铁链。
江七杀下令江铁链下沉,躲开水头的冲击。
片刻之间,鹰鸟惊飞,滔滔江水掩盖了江底。
方才那杀场般狼藉的江底,不见了踪影。
我们立在岩洞之内,通过巴掌大的空隙,看着外面的情景。这些空隙在江面之上,有些是天然形成,有些却是人工凿刻,用来观察外面情况,还可以作为弓弩的射出之地。这两岸的石壁,成了一座水上水下相通,用铁链相连的堡垒。这些铁链升起可以拦挡船只,还可作为连接两边岩洞的索道,用两岸岩洞里的机关齿轮控制起落。进入岩洞的入口却在水下,可用石块在里面封堵,不明就里的外人是无法入内的。
此时的九龙江,在暮色里波涛澎湃,岩洞里,火光熊熊,江七杀带着他的一众兄弟坐好,江彩珠立在他身边,而这边,坐着才经历一场生死后,劫后余生的我们。
“少夫人,你当时在船上,想看货对吗?”江七杀直言不讳地道。
我迟疑地点点头,不过此时说实话,这件事已不重要了,人的性命在须臾之间,都难以保全,这些玉器的去向纵然找到,我们此次斩蛇峡之行,也是失败的。
“那大船上的东西,确实是我们劫了,不过……都是些破烂而已。”江七杀说完,命人抬着大木箱走了上来,放在地上看确实是皇甫世家的标记,一一打开翻开细沙锦帛,却只是些粗陶、废铁。
皇甫皓城低下了头。
“二公子后来也确实过来了,不过他不是要货,是带来了一包黄金,说让我们不要张扬此事,还说日后有我们的好处。”
江七杀起身看着皇甫皓月道,“大公子也看见了,我们并没有难为二公子……我当时还以为,皇甫世家为了遮人耳目,有别的通道把货物运走,实在没打算与你们为难,打算让二公子写下个明文契约,就把他送回去。不过接到鸽人的信,我有些奇怪,问二公子缘故,他只说此事家中并不知道,让我聊作隐瞒。”
皇甫皓月听着,并不问话,皇甫皓城却紧张地时不时看着他大哥。
“本来这出戏,我是打算唱下去的,皇甫世家大门大户,我们也不想弄得日后不好相见……不过我却听见说什么,差点西川军就来打我们,还有少夫人一句话提醒了我:别担虚名给自己惹麻烦……再经过这场大事一闹,我也没了心情!二公子,此事,我不给你担了,你的黄金,我们也不要了,至于那批货到底去了何处,倒是你和你大哥说清楚吧。”
江七杀把一包东西,远远丢过来,扔在了皇甫皓城脚下。皇甫皓城身体微微发抖,赤天羽仰着头看热闹,嘴角含着笑意道,“原来是家贼,皇甫世家,真是代代都不缺——败家子。”
皇甫皓月依旧不说话,脸色却在发青,皇甫皓城站起来拉皇甫皓月道,“大哥,借一步说话。”
皇甫皓月甩开他道,“去哪里说?”
皇甫皓城碍于面子,压低低声,近乎哀求地道,“大哥,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会向大哥禀告清楚,我们去一旁说。”
皇甫皓月一拉我道,“她是你大嫂,也要听。”
皇甫皓城看了看我,“她——大哥,我还是对你一个人说。”
皇甫皓月道,“从我们成亲第一日起,我就决定,我不会有事瞒着她。”
那边赤天羽高声道,“那我呢?江南那些玉器行,还等着皇甫世家,给个说法呢。”
皇甫皓月道,“请尊驾稍安勿躁,此事我定会给个说法。”
说完拉着我的手,一推皇甫皓城江七杀也不阻拦,我们三人出了这个岩洞,沿着开凿的石阶,向上走了一段,发觉这里碎石很多,该是地动时震落的,到了一处狭窄的岩洞,从缝隙可以看见蜿蜒远去的九龙江。这里已然很高,到了蛇脊岭的半山腰。
“说吧。”皇甫皓月对着皇甫皓城沉声道。
皇甫皓城扑通一声跪下了,带着哭腔道,
“大哥,我错了,是我不好,你原谅我。”
“说正题!货呢?”皇甫皓月极力控制着情绪。
“那批货,在离开凤凰域不久,遇上了西川军的上官大人,他说要开开眼界看看玉器。谁知他上了船竟带着行家,看出那些玉器的毛病……说是赝品,借此要挟我,带走了那批货。”
皇甫皓月听得有些糊涂,“毛病?咱们的玉器有什么毛病?”
“我们采的冰玉雪石,已经不纯。”皇甫皓城颓然地道,“大哥,雪石山上的雪石,快采完了。”
我虽然知道皇甫皓城必然另有隐情,却万万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此事对皇甫皓月的震动更大,不过他很快叹息一声释然:世上哪有无穷无尽?冰玉雪石,自然总有采完的时候……
事实上,皇甫世家在雪石山上采玉,已一百多年的光阴,每年采玉、甄玉、碾玉、磨玉,到最终的成型,需要大量的匠人付出心血,本来采的玉都有定数,每年大量运货出凤凰域,只有两三次,其余都是小生意,只是近些年,京城达官贵人对玉器收藏情有独钟,故而前来定买和索要的很多,每年采玉之数成了从前三倍,只是万没想到,冰玉雪石,竟然要被采光了。
……
“我知道若玉器有大瑕疵的事传扬出去,皇甫世家的声誉会扫地,我更怕雪石上快没有雪石的事会泄露,自然只能听他的——他还给我出了主意做个掉包计。他知道九龙江上水匪猖獗,会拦截商船,到时候就说是水匪截去了,两相无事。”
“糊涂!”皇甫皓月不等他说完就喝道,“你怎能如此行事?你知不知道,上官剑阁用咱们家今后生意的四成分利作为条件来救你——我却知道了,若西川军到了斩蛇峡,货物和你都会难以保全。若不是我和你大嫂阻止,此时大军攻来,乱军之下,你早就死在上官剑阁的手里!”
皇甫皓城一拳打在地上道,“这个混账!”
皇甫皓月说的没错,上官剑阁只是答应派兵相助,却并不保证货物与皇甫皓城的周全,到时杀人毁证,这批货他吞得无声无息,还交换到了皇甫世家生意的分利——好个狡猾之人!
皇甫皓城跪在地上道,“大哥、嫂子,我知道我错了,我将家里大半年的成利,都弄没了!”
皇甫皓月慢慢扶着皇甫皓城起来,叹息道,“皓城,你起来吧。此事我这作大哥的,也有责任,我大半年不在家,辛苦二叔与你操持家务,我明白,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家里——这事,总有法子应对,我们节俭度日,总能挺过去,只是冰玉雪石一旦枯竭……”
没错,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富甲一方的皇甫世家,会因此事顷刻走向没落。
也许是心中有事,皇甫皓月用力攥着拳头打在石壁上,方才江彩珠给他的明珠本在他袖子里,此时那光滑的珠子被撞击,清脆一声滑落了下来,啪一声落地,却古怪地一分为二了。
“空心珠子?!”我吃了一惊,弯腰捡起来,却看见那珠子原来并非什么宝珠,而是藏有玄机。仔细看里面竟然紧紧塞着什么,皇甫皓月凑过来看,我用手指慢慢捏出来,打开,竟是薄薄一****帛,几乎透明,但上面画着的纷繁不已,看似一张地图。
“大哥,这是——”皇甫皓城惊异地问道。
皇甫皓月示意他噤声,随后借着岩洞缝隙微弱的光,尽力辨认着上面的东西。
“这地图的形状——草……立……十。”皇甫皓月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抓住我的手道,“快收起来,放回珠子里去,回去不要透露此事。”
我不知所以,还是先收起这锦帛。皇甫皓月随后领着我们俩人向回走,等回到那个岩洞时,江七杀见皇甫皓城眼睛红红的,皇甫皓月沉默不语,却说道,“二位公子,事情商讨得如何了?”
皇甫皓月拱手道,“此事确是我二弟之过,连累了江大当家,我代表皇甫世家向你赔罪,且大当家侠肝义胆,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不胜感激,这包金子,作为酬谢。日后皇甫世家行商经过九龙江,还望大当家给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