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在别无选择时,才会选择放弃,难以抓住时,才会松手——这也许就是执念。若我不追问货物的下落,答应江七杀,带着皇甫皓城离开,也许我们早就离开这可怕的斩蛇峡。
若皇甫皓月不因我犹豫,早些下小船,也许也避开了这场祸事……
我们总想要个万全之策,想要全身而退,可世上哪有万全呢?执迷不悟的,只是求全的心罢了。
就像我当初,明明心头早就知道,赤天羽和我之间,隔着太多的是非难以携手归隐,还是不停麻醉自己,执迷地带着他一路逃亡,直到逃无可逃,直到不得不分开……
此时,那些当初拦路的铁链,为何这么遥远,怎么也游不过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皇甫皓月也越来越吃力了。
我看着皇甫皓月,他只不顾一切带着我向前游,就象不知道,他带着我,根本游不到一样……
“公子,你放开我吧,这样我会连累你丧命。”
“为什么?为什么一到危难之时,你就要和我分开?”皇甫皓月不肯放手,他奋力向前游着。
“公子,你还有你母亲,她那么疼爱你,不能没有你。”我觉得自己要沉下去了,身后,蛇鲡的追杀和人们的惨叫,此起彼伏,我就算不能回头,也能感觉那场面的惨烈……此时的斩蛇峡,必然一片血红。
皇甫皓月不回答我,只是奋力划水,他不想和我浪费力气。陡然,我觉得自己的脚被咬住了。
心头一沉,我想到时蛇鲡。它正要把我拖进水里。皇甫皓月再不与我分开,就会危险了。
我喊了一声,“公子松手,我被咬住了。”随即不等皇甫皓月反应,用力脱开他的手,紧接着我就沉入水里疾速后退,几乎有两丈多远。
因为猝不及防入水,我倒吸了几口气,却吸入了几口水,咳嗽出几串泡泡在水里,随后鼻梁发紧,脑门几欲炸开——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我本能去拔自己的尚鱼剑,随即腰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越来越紧让我胸口窒息,我眼前发黑,本来水中一切就模糊,此时却几乎看不见什么,身体开始沉沦下去。随后有什么掐住我脖子——这不是蛇鲡,若是蛇鲡咬住我,该已然开始吞噬。
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人时,我本已模糊的意识又清晰起来,用力拔出了尚鱼剑,向后一刺,剑在水里一闪放出寒光却比我想的慢很多,脖子上的禁锢松开了,但腰上的还没有——我返身看见了赤天羽水中扭曲的脸。
身边,是游来游去的蛇鲡,它们在厮杀,在狩猎,赤天羽却全然不顾这些,他此时要杀的人,只有我。我握着尚鱼剑,与在水下瞪着我的他对峙。
这场蛇斩峡的古怪修罗场,我们都有各自的执迷。
隐约间,仿佛皇甫皓月在靠近,但我一扭头之间,一条巨大的蛇鲡拦阻我的目光。我的心跳剧烈,要撑不下去了。忽然对面的赤天羽一把将我拉过去抱住,快速闪开,因为那条大蛇鲡正向我们冲过来。
我又在水中吸气了,没有减缓窒息的痛苦,却吸进了一口冰冷的水,我几乎要放开喉咙尖叫,却只吐出一连串的气泡,呼吸越加急促,水迅速挤入我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我觉得自己升上了水面,耳边皇甫皓月急促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道,“放开她,她快不行了!”
我努力吸了一口气,一阵恶心吐出一口水,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落下去,巨大的水花扬起,赤天羽的声音仿佛就在我旁边:“不行了?她不是杀不死吗?怎么杀都能再活过来,多神奇!若她今天要死,她只能死在我手里!”
“你混账!”一个巨大的冲击,皇甫皓月的声音远了。
随后,我觉得一个冰冷的东西靠近,睁开眼是一双血红的鱼眼。在混沌动荡的水面,我初次如此近地看着一条这么大的鱼。那鱼对着我张开了尖尖的嘴,细碎尖锐的牙齿,紧密地排列着,几乎能轻而易举咬碎我的脖子。
我想到江面那半具尸体……那蛇鲡已嘶叫一声对着我咬下来,我却一股力量拖着向后退了一段,那鱼走空,潜入水里紧追不舍。
身体一沉,我又沉入水底,同时赤天羽的手,再次掐住我的脖子,他真的要亲手结果了我吗?同时,我觉得腰上传来剧痛,这次是真的让蛇鲡咬住了,剧烈的疼痛从腰传来,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血弥散升腾。
水中黑发张扬的赤天羽松开了我,我在蛇鲡的拖拽下向下沉了一段,血在头顶划出烟雾。
赤天羽拔出了火烈剑,直奔那蛇鲡,对准了它的眼睛……
紧接着,我听见水里一声刺耳的嘶叫,那蛇鲡松开了我。血色弥漫了我的视线。
随后,在一片血色中,我再次向上浮起,腰上的伤口被一只手捂住,我不知道那是赤天羽,还是皇甫皓月。
冲出水面我大声咳嗽,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咳嗽,才会舒服一点,随着我的咳嗽,有水从我的鼻子和嘴喷出去,我浑身的气力也要没有了。
“好一点没有?”是皇甫皓月的声音,他扶着我,贴在嶙峋的石壁上,面前的江面已平静许多。
见我没有力气说话,皇甫皓月又道,“你腰上有伤,不能在水里太久,你看,此处石壁可以攀登,我送你上去。”我抬头看,却也看不出能攀登的模样。却在此时,赤天羽从江水里钻了出来,吐出一口水,快速游过来,皇甫皓月神色紧张地道,“裳儿,躲到我后面去。”他将我推到石壁边上,我努力贴着石壁不沉入水里,腰上的刺痛隐隐传来。
赤天羽古怪一笑道,“裳儿?她有几个名字你知道吗?小心啊皇甫公子,她可是武林第一女细作,搞不好是去皇甫世家兴风作浪的!”
皇甫皓月盯着他道,“小圣主,还望放我们一马!”
赤天羽冷笑道,“我没打算对付你,”目光一转道,“我是要找她问话。”
皇甫皓月喝道,“她溺了水,又受了伤,有什么话改日再问,今日的局面已经够乱了。”
“你让开,我问一句就走。”赤天羽慢慢逼近。
我知道赤天羽与皇甫皓月,论武功和水性,该是不相上下,但赤天羽此时心狠手辣,皇甫皓月心性仁厚,怕是要吃亏。
“小圣主,你不了解她,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相信,裳儿绝不会存心伤害任何人。”
“我不了解她?你了解她?!你算她什么人?!”皇甫皓月的话,显然刺激到了赤天羽,他手中的鬼流离已然挥过来。
“公子小心!”我知道那鬼流离的厉害,皇甫皓月此时还要顾着我,不敢躲闪,故而必然要吃亏,想到这我忙一把推开始终挡在我前面的皇甫皓月,同时身体也向旁边一旋,那鞭子走空抽打在石壁上,登时啪一声脆响,若抽在人身上,必然皮开肉绽。
我却因推开了扶持我的皇甫皓月,身体也离开石壁,登时是去平衡径直向水中落去,皇甫皓月忙一把捞起我来抱住,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我才摇了一下头,意外发生了,赤天羽的第二鞭已过来,我只觉背后被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烙了一下,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逼得我尖叫一声整个扑在皇甫皓月怀里。皇甫皓月忙用手臂护住我的头,凌空一道冷酷的弧线,皇甫皓月的手臂挨了一鞭子,饶是衣裳不是很单薄,登时也破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下来。
疼痛如蛇蜿蜒爬满我的后背,带着无数芒刺刺穿我的皮肉刺入我的骨头。皇甫皓月手臂受伤,我俩登时都要向水中沉下去。
皇甫皓月拼尽全力支撑着,高声喝道,“我不管你是司空弑天还是什么赤天羽,我不管你是清醒还是疯了,若你再敢伤害她一丝一毫,我皇甫皓月与你毕生为敌!”
我看不见赤天羽,不知他此时是什么神情,皇甫皓月的话却清晰传入我的耳朵。此时江面上的什么声音我已都听不见,我只知道,此时紧紧抱住我的人,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我的。
“你不是曾经那么喜欢她吗?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你知不知道她为你病了大半年,整个人都成了一把骨头?!”我浑身湿透,无力地伏在皇甫皓月的胸口,听着他胸口愤怒而急促的心跳,听着他近乎哽咽的声音——
皇甫皓月哭了,他为了我落泪。一向沉稳斯文、云淡风轻的皇甫皓月,此时却怜惜我这个让无数人厌恶的女人。
此时此刻,我却不知是什么心情。
赤天羽对我感情,炽热而真切,却从未停止过对我的怀疑和猜忌,因为炽热容不得一分冷漠,因为真切容不得半点不真实。
皇甫皓月对我的怜惜与信任,如此难能可贵,只是这份情感,我如何亏欠得起,又如何偿还呢?
“病了半年?……不是在养胎吗?冷小唐你够了,别演戏了!你起来给我说清楚。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