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哥儿,我们先离开这里。”我的心都乱了,一手拿住行囊,一手拉起床上的赤天羽。
“我要极乐酒。”他攥着我的手,攥的我生疼。
“先离开这里,我给你找极乐酒。”我安抚着他。原本,我一直在担心赤天羽的病复发,司空弑天的那一面苏醒,却还忽略了他对极乐酒上瘾这件事,正如我无法摆脱那场梦中梦的束缚、宿命的牵扯一般,他也被诸多牵绊的藤蔓抓得牢牢的。
若不赶紧斩断这些,怕是我们一辈子也走不出江湖了!
我一咬牙,拉着赤天羽起来,孟大麟并不拦我们,他只是不停地吃,令人生厌的声音满屋子都是。
我一手拿着行囊,一手托着赤天羽,走到铁门前见铁门上锁,我想若用内力打开这铁门必然会出声响,引人过来。那边孟大麟终于站起身走过来道,“我来吧。”他短小的手伸过来,却顺着门缝伸了出去,握住那锁头,这功夫仿佛是:石龙破壁?!这和司空瘦龙的功夫,如出一辙?!
正想着,咔嚓一声锁头断了,但声音并不很大。
门开了,外面是暮色沉沉。
“向左穿过这片屋子有一片桂花林,尽头芦苇丛。穿过芦苇丛就到了一道高墙。这一路此时不会有什么人,你若能攀过墙头去,进了山林就出了山庄了。”
赤天羽似乎精神了一些,我扶着他一路顺着孟大麟说的方向逃了过去。这次却是名副其实的逃亡了。这桂花山庄怕有很多高手在,大打出手虽说并非全无胜算,但必然引人注意更难以离开了。
凡事一脚踏入,便是入了漩涡难以脱身。
我不想再纠缠,只想早些离开,今夜就离开燔州。
……
到了。
那高墙果然高,以我的轻功倒是能上去,可赤天羽已越来越急躁,不停问我,“极乐酒呢?”
我的汗都下来了,虽说一路上没遇见人,但若不能离开却只能走回头路了。我目光环视,却见不远处的高墙下,竟然架着一架梯子!难道是老天相助?
我惊喜万分,拖着赤天羽上了梯子。
梯子摇摇晃晃,但终究还是攀登上墙头。山林的呼啸扑面而来,回头看桂花山庄,灯火初上。
我挥手将梯子推倒,却不知该谢什么人,只能在心里谢谢老天罢。
随即,我拉着赤天羽进了山林。
进了树林没走多远,赤天羽已急不可耐,一把捏住我的衣领问道,“极乐酒呢?”
“羽哥儿,没有极乐酒,你也不能再喝了。”我强作镇定地道。
“不喝,我会死的。小唐,我要死了,你忍心叫我死吗?!”他的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身体,几乎要将我骨头箍碎。
“桂花山庄有,至尊山庄有,对,你去帮我拿。”赤天羽已不清醒,他几乎要跪下来,抱着我的腿哀求道,“小唐,你不是说要与我一生一世在一起吗?我求你,我真的难受,我想喝极乐酒,就一口。这些日子,我怕你生气,我都在忍着……我都忍着。”
我仰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随即,下定了决心。
尙鱼剑出鞘,我划开了自己的手臂,将血放在他的唇边。
若我的血,能解冥界仙子的毒,却不知能不能解这极乐酒的毒。
“天羽,你喝我的血吧,也许能好受一些。”
赤天羽看了看我,终于没忍住开始吮吸那些流下去的血。
阵阵刺痛传来,我感觉赤天羽渐渐安静下去了,我这两日来心中的恐慌也慢慢平息——天羽,我不该奢求太多,无论是哪个你,我都要珍惜不是吗?无论你是赤天羽,还是司空弑天。我不再怕是哪一个醒来,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赤天羽平静下去,慢慢地呼吸着坐下。我跪在他旁边,抱住他的头,用手指将他嘴角的残余血迹擦去。
“天羽,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我都听你的。明天,无论醒来的,是司空弑天,还是赤天羽,我都愿意,和你浪迹天涯。”
赤天羽睡着了,他没听见我这句话。
......
很多年后,他对我怒吼道,“你当初,爱的是正的赤天羽,不是邪的司空弑天!”
我那时还怎么告诉你,我从不在乎,你是正是邪呢?
……
我们在那林子里呆了一夜,次日天亮,就离开了燔州,没有再理会那场擂台之争。
后来听说,当天孟大麟被杀,他被人打爆了肚子,将早上吃的饱饭,都吐了出去。临死说的一句话是:再也不怕饿了。
后来听说,二十个擂主在最后几天自相残杀,腥风血雨,天云变色,擂台上血流成河,最终至尊山庄胜出,闻人风涛在桂花山庄引火****——那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我们并未参与其中。据说,闻人风涛手下打擂的人都非死即伤,他还曾想孤注一掷登上擂台亲自打擂,那两条腿却在哄笑声里,连擂台也上不去。
其实,我觉得闻人风涛很可怜,更可怜的是,他死后,那些乱葬坟场里的尸体,真的无人收敛了。
伪君子,似乎终究还是好过趾高气昂的真小人。
……
后来还听说,那一年小桃源选七十二分坛,天下江湖纷乱厮杀,武林人物,弱肉强食死伤数千,却不知不觉中重建了江湖的新秩序。
强者为尊,适者生存。
而那时的我,却躲在远远的深山,与采药的老农一起,寻访能医治赤天羽的草药。老农姓卢,七十多岁,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孙女木棉在身边,我俩以寻医问药之名在他那住了下来。秋去冬来,大雪满山。我终于在有数十年采药经验的老人帮助下,采到了泪光草,一草双茎,一绿一红,纠缠一处,头顶一粒果然仿佛泪珠。
傍晚,我踏着大雪回到采药人的屋子,脚已肿胀不堪,脚趾好几处被岩石刮破,血站粘住鞋袜,却我并没对赤天羽提起,怕他担心。
赤天羽一直没有全好,虽然不断用着镇静的草药,还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会与老农的孙女木棉抓石子玩游戏,糊涂起来就大喊大叫,很是吓人。我经常要在他状态不好时用绳子将他捆在床上。有时他折腾累了,呼呼睡去,我就搂着被捆绑的他侧身而卧,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天羽,我要你好起来。你会好起来。我们会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一生一世。”
……
一生一世,那时的我,哪里知道一生一世,是多长呢?
……
采药归来的那个晚上,大雪初晴,圆月升起在东山。
熬好的泪珠草香味扑鼻,赤天羽喝下去后,神情开朗了许多。
卢爷爷笑呵呵地道,“羽哥儿,唐丫头,你们大概不知道,这泪珠草,还有个名,叫龙虎斗。”
龙虎斗?这名字杀气却这么大。龙争虎斗,到头来,一颗泪珠。
如此看来,这世上天地万物,却是都有缘法的。
他和卢爷爷住在一处,我与木棉一起住。夜里炉火熄灭,我的脚疼得厉害,几乎一夜没睡,但与这个屋子一墙之隔,却听见赤天羽发出难得均匀的呼吸声。
天羽,好好睡吧,但愿从此,你再也没有噩梦。
当屋檐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之时,我们要向卢爷爷和木棉告辞了。
我们要去找自己的家了。
本打算给他们留下一些银两,卢爷爷执意不收。他也知道我们和他们长久住着不方便,也知道我们是要成家成亲的,便笑呵呵地道,“从这向南出了这片山,听说有一座月老庙,很小,不过很灵的。你们路过时去拜一拜,一辈子恩恩爱爱。”
木棉也给我们做了小荷包,一人一个,我却觉得愧疚难当,似乎除了银两,没有什么可给他们的。抱了抱木棉,给卢爷爷磕了头,我们沿着蜿蜒小路,离开了那呆了四个月的小屋子。
木棉说,她还希望我们会回去看他们。
我却希望,她早早将我们这两个过客忘掉,因为我们不像她想的那么好,我不想她得知我们的一切后,变得失望。
……
我和木棉的床上,枕头下,我偷偷放了很多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