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饭,我和赤天羽随着闻人风涛声到了他的书房。
打开沉重的木门,我看见了一排排书架,闻人风涛不用侍从,自己用手推动着木轮椅子,带着我俩行走在一排排透着纸墨香的书架前。
“闻人家与萧家,在三州之地,都是大家族。萧家本是月城人,后迁居于此,历代多武林高手……闻人家世代居住在燔州,祖上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我曾祖父,曾做过文武状元,名动三州。我祖父官至将军,戎马一生。闻人家与萧家的恩怨不知因何而起,却数代不曾终止。”闻人风涛停在那不动才道,“自从我父亲起,两家之间的武斗便不断,我母亲还怀着我时,我父亲便因与萧家大少比武,命丧至尊山庄……我出生之时,母亲将必胜希望放在我身上,谁知,我却是……”他摸了摸自己比手臂还幼小的双腿,“我却是个废人,一生不能习武!我虽然天资聪颖,饱览群书,人人说我是状元之才,可有何用?如今天下乱世,不能成武者至尊,只能任人宰割。”他望着满屋子的书,眼神里全是无可奈何的恨。一个渴望做武中强者的人,只能困在一堆书卷里,也许真的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听到这里,我和赤天羽都沉默了。
半晌,我才试探着问道,“闻人先生,那你家如何与萧家斗?这坛主,你还能做吗?”
闻人风涛仰头道,“此次规则是,两家各出高手代表上台,最终谁家的代表立在擂台上,谁家便做坛主。小桃源圣主将派小桃源使者九人,拥戴坛主登位,掌管三州。”
“我好像明白了。”赤天羽看着这偌大的书房,考究的书架,“你虽不能上台打擂,却因闻人家财大气粗,雇人上台打擂……任小姐的兄长,就是帮你打擂才被人打死,故而她宁愿卖掉自己,也不接受你的施舍……闻人先生,为你打擂的人,死了过少了?”
“四十一人。”闻人风涛直言不讳地道,“他们都是自愿的,为萧家打擂的,死得比我家还多。”
我忍不住道,“你们两家的争斗,却要填上这么多条人命,你还说自己扶危济困,乐善好施,岂不是伪善?”
闻人风涛道。“唐姑娘错了,不是我们两家争斗,武者相攻的道理你懂吗?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谁也不服谁,擂台是一展英雄用武之地的地方。有些人,我不给他们银子,他们也会上台。”
“可是,”赤天羽冷笑道,“你们并没有说,最终的胜利者,只是你们两家之一,大约你们的说法是:胜者唯尊,谁胜谁做坛主——你们在欺骗众人为你们卖命!”
闻人风涛已然握紧拳头,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脚道,“家族荣誉、英雄抱负,你们不会懂。”
赤天羽冷哼一声道,“不错,我们不懂,我们只是才行走江湖的雏儿而已,武功低微,也打不了擂,闻人先生,还是将行囊给了我们,让我们走吧。”
闻人风涛闻言道,“二位,是不是打算帮萧家?”
赤天羽冷笑道,“莫名其妙,世上之事难道非此即彼?不帮你们就是要帮萧家?我们只是无名小卒,难道不能自行方便?”
闻人风涛慢慢地转过头道,“二位是聪明人,觉得我会为了无名小卒大费周章吗?二位是人中龙凤,光华难掩,便是离开桂花山庄,也走不出燔州城就会被拦住。看你俩气度举止自带锋芒,却不愿沾染是非一味赶路,本要隐藏,只是,却惊鸿一现暴露了你们来历不俗,必定不是无名小卒。看得出,你们是真不想过问是非,想远避江湖的……奉劝一句,锋芒收一收。”
闻人风涛这句话,让我心下猜不透,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与赤天羽的底,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语气里,仿佛已没有了我们拒绝的余地。
“希望二位能为我闻人家,在擂台站到最后。”
“对不起,我们不想为你卖命。”赤天羽挑了挑眉毛,“况且,我们如何行事,是我们的事,阁下不必操心。若你不想桂花山庄血流满地的话,行囊,拿来。”赤天羽向着闻人风涛伸出手来。
闻人风涛看着他,淡淡地道,“你们,还是先休息一晚吧。”
听到这句话,我心下一惊,赤天羽的身体已在我旁边倒了下去。
原来,酒菜里还是放了东西……
其实说来,我虽头晕却不至倒下,但见四下已有持刀剑之人围拢上来,便知道我想杀出去容易但带走赤天羽却是不可能之事,于是我趁势也身子一歪倒在赤天羽身边……
......
随后,我们被人抬着顺着长长的回廊向前走,我微微将眼皮闪开一道缝,见我们被抬进一道门,门内是个庭院,假山石旁边,立着个穿白衣的身影,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就闪身不见了。
紧接着,我们被送进一道铁门,铁门后大有乾坤,是一间华丽的屋子,我和赤天羽被抬进大厅,安置在床上。床头,竟然就是我们的行囊。
抬我们进来的人返身离开,关闭了铁门,我听见上锁的声音。
满室安静,我知道此时没人,就微微吐出一口气,正要坐起来,一把冷森森的短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一扭头看见冷森森的眼睛。
“你也是来打擂之人?”我看清了,那是一个侏儒,他方才就坐在床边的地上,因为个子太矮我没有发现他,此时站起来也不过比床高处半个头。
“你呢,是不是?”我反问他道。
那侏儒点点头。
“我叫孟大麟,江湖上说的三更阎王,就是我。”
人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名字,我真的听过。他是个江湖上十分厉害的杀手,长有链子刀,短有袖中短剑,远近都是杀招,尤其目力极佳不惧暗夜,与人对阵,常占先机。
孟大麟看看昏睡的赤天羽道,“他倒了,你没事?这么说你没喝酒?”说到这,他已放下了短剑,却还戒备地看着我。我坐起来看着他道,“你放心,打擂的事我们不和你争。”说完,我打开行囊看过,东西和银两都没少。
孟大麟也许是信了我的话,却不再理我,到一旁的桌子旁边去吃东西了。那桌子上摆满了芙蓉糕、桂花饼,烤鸭、鸡腿,各种水果,还有羹汤。
他如此小的身材,竟能吃这么多?
他见我疑惑地看着他,满嘴是油地道,“你别奇怪,我从小饭量就大。家里兄弟姐妹六个,我一个的饭量能顶三个,还不长个子。我娘因为这事,没少打我骂我,总逼我少吃……可我没办法,总是饿。后来,我爹到底把我卖了,我娘跪着求他,说大麟以后一定少吃,我才知道,娘是怕卖我……”他用力撕下一口鸡肉,咀嚼着说道,“我后来被卖去杂戏班子当小丑,和猴一起被拴着耍,三年,三年都没吃饱过……看你的样子,该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
孟大麟冷哼一声,提高嗓门道,“后来,我杀了班主,抢了钱财上山做了山贼,就为了顿顿吃饱饭,拜师父,学武功,师父说吃饭管够,就那一句话,我抱着师父哭了一个时辰……后来,师父告诉我,人命能换饱饭。所以,其实你看我吃的,其实都是人。”
……
他对着我笑了,满嘴没有嚼碎的食物在翻腾,加上他说的话,让我胃里一阵恶心。
赤天羽醒来时,是一个时辰之后。孟大麟还在吃,他仿佛永远不觉得饱。赤天羽醒来第一句话却是: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他这个模样,让我的心咯噔一声。
“羽哥儿,你要。喝什么酒?”我战兢兢问道。
“极乐酒,我要喝极乐酒。”赤天羽在床上翻腾着。
一边在不停吃东西的孟大麟道,“极乐酒?桂花山庄和至尊山庄都有,你们为了它打擂?”
我见赤天羽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团,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我以为他已经戒掉了,可此时看来,他并没有完全摆脱。
难道,我们真的不能摆脱从前的控制,做自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