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的情景,后来经常出现在我梦里,我梦见黑暗里看不见面目的任小姐来问我,“姐姐,人死之后,到底安身在哪里?”
我也经常一身冷汗醒来——满心沉重的自责。
那夜,我有何资格那么刻薄恶毒去指责任小姐,指责她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般来向赤天羽求欢,指责她自甘堕落自卖身进青楼?
是我斩断了她对人世的最后一点温情的眷恋,尽管我也无可奈何,却是送她上绝路的一个人。
其实想来,若当初小时候没有小谷哥哥拼命的守护,我的命运会如何?若没有梅花城的收容,我的命运会如何?若没有如此多的机缘巧合与奇遇,我的命运会如何?若没有赤天羽多次明里暗里的帮助,我又会如何?……也许,我早就死于非命,如蝼蚁尘埃。
我一直觉得命运对我残忍,让我受尽折磨,可赤天羽早就说过:在这世上,人人都活得不容易。我终究是老天眷顾的。否则,我就是另一个任香琴,甚至比她还要凄惨……
“姐姐好命,我羡慕不来。”
任香琴在黑暗的雨夜,与我对视。
她就像我世上的一个影子。我也像,她的一个影子。
……
“羽哥儿,我会珍惜你,珍惜老天给我的一切。”行走在陌生的、人声熙攘的燔州大街,我握紧赤天羽的手。
“我也是。”赤天羽听了我这句话,扭过头来看我,笑了。
就在看见他明亮笑容的那一刻,我决定,不去擂台看热闹。
我们要尽早离开是非之地。
......
……
可是当天,本商量好离开此地的我们,被三个剑客拦住了。
看情形,他们是看上了我们手里的剑,虽然我们一直小心,将剑包好不想示人,但不知何时,还是露出些端倪,让人上了眼。
“二位,是何处来的剑客?来打擂的?”立在中间个一个汉子,看来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目中精光闪烁,内功不弱。
“我们不是剑客,是过客。”赤天羽说道,“三位,借过。”
立在左边一个身形瘦小的年轻人冷笑道,“不是剑客?不过那剑该不错,亮出来大家见识见识。”
“凭什么?”赤天羽冷笑道,“我不愿意。”
中间那汉子道,“听闻二位昨日到了这燔州城,到了今天就埋葬了两回尸体,无缘无故来埋人,不能说是过客的行止吧?”
赤天羽道,“这事和三位,有关系吗?再说一次,我们是过客,山水有相逢,还是各行方便……借过。”
右边的黑衣青年始终没开口的,是一个用双刀的刀客,也许他是看出赤天羽的神态不是来打擂的,终究还是对中间那汉子说道,“大哥,看来这位朋友是真的要赶路,我们还是走吧。”随后对着赤天羽我俩拱拱手道,“多有得罪。”那两人悻悻地闪开了路。
赤天羽对那人倒是点点头,随后拉着我从那三人旁边走过去。
我隐隐觉得这三个人在我背后盯着我们。
我听见了一声羊叫,间杂着一个孩子的喊声,“小心!”
我猝然抬头,头顶已有寒光落下,赤天羽飞快将我旋到一边,回身一脚将偷袭之人踢出去老远,却是用双刀的年轻人。此时双刀已脱手,我看见赤天羽肩膀上的衣服破了一块。这人的双刀,该是同是攻向我二人的——赤天羽这次很险。
“朋友,偷袭可不是好汉!”赤天羽冷声道,我忙去看他肩膀,好在没有伤到皮肉,这才放下心来。回头之时,只见街角的阴影里,立着个十一二岁的蓬头小乞丐,身形瘦小,脸上脏兮兮的,眼睛正看着这边,手里牵着一头小山羊,方才该是他喊的那一声小心。
用双刀的年轻人已站不起来,被另外两人扶着才勉强起身。
年纪最长的汉子见兄弟伤得很重,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闷闷地说了一句,“是英雄,我们擂台上见过!”
说完,与那小个子一起,扶着用双刀的年轻人去了。
又是一声羊叫,随着脖子上铃铛泠泠作响,那雪白的小羊摇晃着稚嫩的双角悠然地走来,牵着绳子的小乞丐也走到了我们面前。这小羊看起来有些眼熟。
“小兄弟,方才多谢你提醒。”我笑着对他拱手道。
小乞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我叫龙儿。”
......
龙儿说他十二岁,父母双亡,很早就开始流浪江湖了。看着他,仿佛看着从前的小谷和我——又是一个乱世孤儿。这孩子大约也经历了很多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说话时眼睛很机灵,草草介绍了自己,却如老江湖一般道,“现在燔州城因打擂台的事,乱糟糟的。你们要是过路的,最好早点离开这里,免得惹麻烦。”
我问他道,“会有什么麻烦呢?”
龙儿道,“你们带着的剑,大概不知何时已露了彩,拿着这么好的剑,会被人当对手,到时麻烦自然来。”
赤天羽似乎无心和龙儿说话,一双眼已看着那乖乖立在日影下,秀气的小山羊了。小山羊被他的目光一看,咩咩叫了两声,向龙儿身后退了退。龙儿弯腰拍了拍小羊的头算是安抚。我见这小羊很干净、一副养尊处优的神态,脖子上的项圈是镀金的,很精致,那铃铛却更非平常的物件。这小乞丐,从哪里弄来的小羊?于是问道,“龙儿,这小羊是你的?”
龙儿没回答,赤天羽已冷笑道,“我看,不是他的吧?”
龙儿笑了笑道,“这小羊啊,是任府的家丁卖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们埋葬了任小姐回到任家附近,州府的人已用封条封了任府的大门。大门外不远的巷子里,一个厨娘模样的妇人,哭哭啼啼地跟在个家丁的后面,嘴里念念叨叨说:“那小羊是小姐宠爱,铃铛是她亲手拴的,如今她不在了,不该卖掉。”
那家丁听了嘴里骂道:“树倒猢狲散,你不懂啊?要不是你拖拖拉拉,值钱的东西也不会都被别人拿去,不卖点钱财,我卖了你做盘缠啊?”
他见那厨娘还是哭哭啼啼,回身撇手就给了一个耳光,厨娘不依,和他对打起来。我和赤天羽忍不住走上前时,那家丁已将厨娘推倒在地,还要过去打,赤天羽拉住他喝道,“当街打女人,你也算男人?”
那家丁正恼怒中,嘴里骂道,“我打老婆,你多管什么闲事?”说着用力挣,结果挣不脱,恼怒之下,他竟对着赤天羽的脸唾了一口。
要知道,赤天羽极爱干净,且心高气傲,何曾被人唾面?登时瞪圆眼睛,杀气顿起,刷一声要拔剑,我知道要糟忙一把按住道,“羽哥儿,不行!”
赤天羽看看我,剑收了回来,却用剑柄一顶他肋下,虽只用了四五分的气力,那家丁如何能承受,登时捂着肋下张口倒了下去,半晌缓不过起来。
那厨娘却突然大声哭喊起来,“当家的......你们打死人了。你们打死我当家的了。来人呐!”似乎要喊得山崩地裂一般。
赤天羽气得嘴唇发青,“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一剑全杀了!”
我忙掏出手绢给他擦脸,又拿出些碎银子扔过去,对着地上哭喊的厨娘和呻吟打滚的男人喊道,“给你们银子,还不快走?!真杀了你们!”看着我横眉立目的模样,再看赤天羽杀气腾腾的眼神,这二人也怕了,忙不迭地捡了钱就走。
赤天羽气息不稳,满脸责备地问道,“干嘛给他们钱?!”
我隐隐觉得,赤天羽情绪异常激动,怕是他的病没有全好。生怕他再受刺激,就揽着他的胳膊道,“和他们啰嗦什么?不是耽搁时辰吗?别生气了,快找地方洗洗脸。”我又哄又说,他才渐渐冷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