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镇西侯府的几个女眷上,姬尘举杯慵懒地朝着那边望了一眼。
“虚宿说昨日庞胧烟来府上祭拜了你娘,难不成她又有事相求?”
听出姬尘话中的冷意,明珠心中一暖。上次庞胧烟出现,先是在井中下毒继而又把玉玺留在自己的府上,最终还间接害得窦氏没了性命;姬尘这是提醒她远离奸佞,免得再被人陷害。
“是有事相求,不过这次能否成事却要看她,我不过给她提了个醒,顺水推舟罢了!”
姬尘点头,目光依旧闲散,可视线企却锐利如炬,他伸出手指往窗外遥遥一指。
“那两个人也来了,珠儿可想添点彩头,我帮你出气。”
明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正巧看到卫长卿扶着梁端阳下了马车。或许是车架尚未停稳,梁端阳脚下一个虚空跌撞着往前踉跄了一步,正好被卫长卿拥在了怀中。
郎才女貌形貌登对,真是一副说不出美好的温馨画卷,可是经历了前番那些事,这二人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是美好的皮囊落在旁人眼中一为情义丧失的负心郎,另一则是与季明珠齐名的冥顽不灵痴心女。
明珠目光一寒,实在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梁端阳的声名竟然和自己相提并论,想到自己生前被梁、卫二人联手迫害死得凄惨,生后还成为梁端阳灭兄护夫的遮羞布,更是气得胸口闷痛!
“她今日出现在这里,想来是想恳求她母亲镇西侯夫人原谅。不过蒋蕊能否原谅她不好说,那梁瑞英忽然上位的新夫人陈氏恐怕会感谢她,毕竟如果没有梁端阳大义灭亲,她一个小小的通房丫头怎会有这等机缘飞上枝头?”
看着卫长卿果如明珠所说,温柔地牵着梁端阳跟上了镇西侯府女眷将将跨上的桥。明珠摇了摇头,卫长卿便是花架子多,无微不至让人误会自己被他捧在心上,前世的她也以为他对自己情深不减,现在他一无所有,重新靠女人上位,更是舍不得离开这唯一的倚靠!
都说女子身如浮萍,企盼一方港湾依赖庇护;那部分男子又怎不如攀枝藤蔓,巴望缠上通天树干一步登天?
明珠给自己与姬尘的杯中分别续满酒水,发现那裹着斗篷的叶妙莲也趁着梁端阳夫妇挤上舟桥的当口,混着看热闹的人群靠近了镇西侯府女眷,摇了摇手中的双面绣扇。
“总归今日是镇西侯府的主场,咱们耐心观看便是。”
蜿蜒桥面上,蒋蕊与三个儿媳慢慢在上踱步。那是一座有着九孔的平缓古桥,乃是前朝所建,因名为平安,寓意良好,被满腹心事的蒋蕊列入今日所走的第一座桥。
昏黄光线,黑幕已渐渐降临,桥下流水潺潺,头顶朗月星光,桥上更是张张如花美眷,怎一副良辰美景?然而蒋蕊的心情却分外沉重,她看了仍旧暗自垂泪的二儿媳陈氏一眼,说不出的烦躁,那一口的责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庞胧烟一声带着讶然的轻呼,蒋蕊皱眉,果然是不上台面的商家女,一惊一乍哪里有侯府女眷的气度,便是刚刚扶正上位的陈氏多比她像侯府少夫人。
大儿媳史秋凝性格最为柔和绵软,发现婆婆面色不对,生怕庞胧烟被责难,忙上前小声打圆场。
“三弟妹这是看到了妹妹这才失态,母亲您看……”
蒋蕊转身,果然看到桥头被镇西侯府侍卫拦截在外的梁端阳与卫长卿。蒋蕊的目光从卫长卿带着疲色的脸上划过,落在了他身畔神色低迷的女儿身上,饶是已经冷硬了心肠,可待看到自己怀胎十月的掌珠从未有过的凄迷形容,还是忍不住身上一颤。
蒋蕊瘦削的脸上闪过动容,却还是硬逼着自己不再看梁端阳夫妇一眼。
“她是谁,本夫人不认识,赶走!”
侯府侍卫得令,霎时不再犹疑,一个推诿,梁端阳脚下不稳倾倒后退,还是卫长卿腰上一扶,这才让她不至于跌倒。
“娘亲,是端阳啊,女儿真是冤枉的,难道您就真的决定不认女儿吗?”
梁端阳伏倒在地,凄厉大哭。往常侯府“走桥”,父侯梁康和几位兄长都不会陪同出现,上次刑场她欲见二哥梁瑞英最后一面,却被大哥梁瑞武阻止,自是心灰意冷!不过母亲和父兄不同,如果求上一求,或许会有突破?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现在她被梁康赶出侯府,短短几天尝尽了人间百态,她才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镇西侯府!,
听着耳畔的阵阵哭声,蒋蕊只觉得破碎的心口更是疼痛不已。然而想起惨死的次子,蒋蕊深深闭眼,把手递给史秋凝,再不看跪地恸哭的女儿。
“走——”
三个儿媳面色各异,到底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见史秋凝与陈氏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庞胧烟强压惊惶的面上浮过一道狠戾。
因为梁端阳夫妇的突然出现,叶妙莲和其余看热闹的围观百姓也被侯府侍卫隔绝在外。虽然按一定程度也保障了自己的安全,可是想起梁固抱含杀意的话语,明珠的叮嘱,今日自己若不找个替死鬼显然不能善了!
于是庞胧烟咬了咬牙,抢先两步跪在蒋蕊面前。
“母亲,今日整个盛京的百姓齐聚于此,想必不过一刻这边的事就会在整个京城传遍。到底关系侯府的脸面,不如请县主单独过来说话,免得以讹传讹,反而不好收尾。”
蒋蕊眉目森冷,抿着唇不说话,身后梁端阳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史秋凝心下不忍。
“妹妹在家和三弟妹素来关系最好,三弟妹也是念旧的人。”
陈氏呐呐不语,面上虽然依旧垂泪低目,心中却浮起一丝冷笑。她从小在镇西侯府长大,侯府诸人的性子自是心知肚明,也就只有史秋凝这等蜜罐里泡大的人儿,才看什么人都纯真无邪。
都说母女连心,蒋蕊本就对梁端阳难以割舍,现在看平素端庄秀丽的爱女如此狼狈形容,更是心如刀绞,她紧了紧袖子的手,对身侧的心腹婆子道。
“你去告诉她,若是愿意与卫长卿和离,那我还愿意认她这个女儿!”
婆子应了一声,走到梁端阳面前原话复述,闻言梁端阳止住哭声,可身体上的颤抖却越发控制不住,她跪伏在地,不住摇头悲恸不已。
“不,母亲,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等两难的选择。我不想和卫郎分开,更不想和骨血亲人分开!”
连说一句求饶的话都把卫长卿放在前面,蒋蕊气得胸口钝痛。
“既是如此,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我们走——”
“不——”
卫长卿扶着梁端阳因为伤心欲绝不断下滑的身子,也往地上一跪。
“岳母大人,不,侯夫人,草民愿与端阳和离,还请您认回女儿,千错万错都是长卿的错,只求您不要迁怒端阳。”
梁端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卫长卿,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正要出口发对,手心却被卫长卿轻轻一扣。她看了身侧谦谦如玉的公子,联系事情始末,又觉得感动不已。
她到底比季明珠幸福,她为卫郎付诸了一片真心,他亦回馈真心!
蒋蕊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儿与卫长卿的互动,浑身发抖!
“呵,好一个不要迁怒!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家瑞英的命还能回来吗?”
“母亲,要不让县主先过来,咱们一起走几座桥,什么事等回厢房再说!”
蒋蕊没有表态,史秋凝只当她默认了,亲自上前把梁端阳迎过来。庞胧烟见状,也跟着上前不动声色道。
“走桥不问出身贵贱,前面苏家的女眷均是侍卫守在暗处,自己融入其中与民同乐,咱们带着这么多侍卫到底兴师动众,万一让有心人看到又要给父亲和郎君们在朝堂上惹一堆笔墨官司。”
史秋凝一听有理,吩咐侯府侍卫们各自散开。庞胧烟眼见那裹着斗篷的人影总算也混着民众上前,终是松了一口气,她从青笋手中接过一块与叶妙莲身上披着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斗篷当着众人的面展开披在身上。道了声大嫂等我,便疾步跟上。
目送卫长卿苦笑着从地上站起,摇摇晃晃回了卫府的马车,人群摩肩擦踵而过,各座舟桥上的女眷们也都恢复了平常的脚步,有些体内八卦之魂尚未过瘾的,更是跟紧了侯府女眷。青笋在庞胧烟的示意下走向前面的叶妙莲,恭敬地亦步亦趋站在她的身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个裹着斗篷的女子去了何处,直到各府女眷手中掌着的盏盏灯笼在河面上交叉倒映的倒影被一声尖利的惨呼打乱破碎。
“不好了,少夫人落水了——”
青笋吓得大叫,手中的灯笼哐当掉落,瘫在地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啊,快来救少夫人。”
周围人听到有人落水,登时一阵惊慌,本来就有些拥挤的舟桥,被那乱了秩序的人一闯,越发没有章法。
一时间惊呼声、喊叫声、痛骂声、呼救声、哭泣声……种种声响不绝于耳。
有女眷在过“平安桥”的人家,纷纷派人来寻;不知道人在哪的,也唯恐自家人被那混乱的人群踩踏,挤压上前;其他舟桥的人看到这边动静,也停脚侧目观望。平安桥上混乱不堪,眼看一场落水事件似乎马上就要升级成为一场踩踏事件,众人惊疑不已,直见二十四座舟桥开外一队人马打马过来,那已然乱了的人群才些许找到主心骨。
“京兆尹的大人来了!京兆尹来人了!”
酒楼厢房,听闻影宿回禀那落水之人尚未获救。明珠放下手中的杯盏,扬眉对对面的姬尘浅浅一笑。
“今日注定不太平,咱们去走一走鹊桥,便早点会府上安歇吧。”
看她露出的了然笑意,姬尘笑笑不语,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鹊桥在二十四桥中段,距离出事的平安桥已有百米,或许是很多人听闻平安桥出事,这本来是历来“走桥”中人数最多的一座桥,上面却只有几个零星人影。
而桥如其名,今日特地来此走桥的多为情侣。姬尘与明珠相携手而过,两人的姿容在过桥人中尤其夺目,当即便吸引了往来的男女,有些认出明珠或姬尘身份的,不由低声赞叹。
“果真是一双璧人,从前盛京名姝梁端阳与卫长卿也可算是世人艳羡的一对,可到底卫长卿品格低劣,如今他二人落得那般境地更是报应。哪有眼前清风朗月般的明珠姑娘与姬大人让人心生儒慕?”
“可不是,那些牛鬼蛇神一般的男女,怎堪得上世人的祝福?”
“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恐怕今日过去,盛京姑娘们都期望找一个姬大人那样的如意郎君!”
“盛京的男子又何不想寻一个明姑娘那样的貌美娇娘?”
……
在众人的轻声谈论中,明珠与姬尘渐渐走到了桥中,入目却见一人凭栏而立,孑然一人的身影在小满微风中显得分外突兀。
看到两人,那人有些恍惚的目光陡然凝聚,他深深地看着明珠,目光定格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有些瘦削的脸颊上除了贪婪的欲@色还有那吞噬入腹的恨意。
“原来是你们。有道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来,两位抓紧时间享受,乐极生悲一下也是好的!”
分明还是朗月出尘的样貌,说出的话却那么恶毒,在四下的议论低语中,明珠也不生气,粲然一笑。
“卫长卿,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是啊,你和梁端阳确实是好景不常来,怎么样,软饭硬吃的滋味如何?”
一句“软饭硬吃”,让周遭人哗然失笑!
可不是,那韦泽化名卫长卿,先因为国公府嫡女季明珠的关系吃了几年软饭,而后又攀上了梁端阳,背靠侯府又吃了几年。联想无论是季明珠还是梁端阳都对其一往情深、唯他是瞻,这不是软饭硬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