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的闲人要么是议论杨桃为着平昭容责罚袁才人,要么是议论皇后残害大皇子的流言。
杨桃这头非但不把外头关乎她的流言当作一回事,反而心平气和地将养着身子,不想渐渐也就大好了。
皇后却因着关乎自己的流言而闹得胎气不稳,皇帝为此也是忧心不已,再三劝她安心将皇子生下,旁的只待产后再论。可皇后也是个心气高的,外头如此造谣,她又哪里真能因此宽心养胎,这大半月来,尽管汤水进补了不少,气色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一晃眼进了八月,行宫众人便也开始收拾行李,筹备返宫事宜。
这日杨桃觉着身上受用不少,索性往晖和堂去找惠妃说话,彼时惠妃正在清点行装,听说杨桃来了,竟是亲自出去把人迎进来,这会儿见她神色清明,气色红润,不由宽心道:“可算是好了!你这些日子,真要把人担心坏了。”
杨桃亲亲热热挽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还笑说:“灌了这么些天的汤汤水水,哪还有不好的?只苦了我这舌头罢了!”
惠妃一听,自己也笑了,一看时辰也不早了,这便让温华去嘱咐小厨房做几个杨桃平素爱吃的菜:“我看你气色大好,可停了药没有?若不需忌口,但凡是你想吃的,通通让他们做出来,也给你解解馋。”
“也不拘吃什么,但凡是惠姐姐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杨桃扶着惠妃一并坐下,“就连姐姐的糖葫芦,也是世间罕见的美味,我总是记着的。”
“咱们之间,哪里还用说这个。”惠妃拍了拍她的手。
“咦,含章那小子呢?”杨桃在屋里扫了一眼,却不见含章身影,不由问道。
惠妃听人问起,便往含章房里瞥了一眼,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昨儿我同他说,咱们要回去了,可这里得的宝贝不能都带回去。今儿他便把自个儿在屋里关了半日,想着要带哪些回去呢。”
“你也不晓得哄哄他,明年来也是一样的,难道竟还不够他玩的么。”杨桃也忍不住笑开了。
惠妃倒是撑着下巴,悠哉笑道:“无妨,他都三岁了,也到了该上弘文馆的年纪。这样一来,一可教他知节制,二可教他知取舍,索性放他纠结去吧。”
“转眼含章都三岁了……”杨桃感叹一声,想起当日在天地一家春的所作所为,于是说道,“惠姐姐,那日差点伤了你,实非我所愿,你不计较是你大度,但却是必然要与你说声对不住的。”
惠妃一听这话,也微微敛了笑意:“双宜,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倒能确定,那时你……”她突然停住不说,只是递一个意会的眼神给她,“这样未必不好,你终于会保护自己了。”
“姐姐能够明白体谅,双宜感激不尽。”杨桃转目远眺窗外,心中五味杂陈,“经历了这么些事,才真正明白人心险恶,连自个儿的枕边人也——”
杨桃这会儿更是不掩嘲讽地笑道:“若再不懂得自保,只能坐以待毙了。如今……我亦只要姐姐的一句话。”
“从前我劝你待他保留一些,你却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如今你看开了,我又不知这样究竟好不好了……”惠妃看着她神色,又问道,“你想要句什么话?”
杨桃并不直言,只是慢慢说道: “我若能早些看开,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狼狈地步。双宜在去锦里死过一次,在凌霄宫死过一次,说来还要多谢她们……”至此只见她面色骤然一冷,逐字逐句咬得极重,“只是她们欠我的,我必定要一一讨回来。”
惠妃听得心头震荡,也不免为其心酸,此时再无他话,只是郑重点头:“我帮你。”
杨桃再看向惠妃时,面色不由柔和下来:“如今大皇子已是不中用了,三皇子身子孱弱,唯有姐姐的含章,身强体壮又聪明伶俐,等他往弘文馆上过几年学,将来必定无可限量——双宜会助姐姐。”
惠妃心知杨桃何意,却是淡淡摇头:“我这一生再无意去争什么,只要能带着含章好好儿安享余生便足矣。你实在不必……”
说到这儿,她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正巧温华过来回说晚膳已妥,她便止了这话,索性招呼宫女上来摆饭。
杨桃见她不语,只是轻轻伸手覆上她的手,温声宽慰:“不到万不得已,双宜不会贸然出手,更不会牵连姐姐。姐姐放心。”
惠妃摇头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盼含章一世平安,不必卷入那些纷争里……”
“我明白,可是姐姐……难道你不争不抢,旁人便会饶过你么?大皇子眼睛坏了,便如我方才所说,诸皇子之中,排在前头的几位皇子里,只有含章最为出众,难道别人瞧了,不会眼红么?譬如……”杨桃望向了光风霁月殿所在的方向,自然意有所指。
惠妃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垂眼黯然道:“我知道。不过……陛下说皇后月份已大,怕赶路不便,已经发话留她在行宫养胎,待出了月才接她回去。咱们回去后,再慢慢筹谋罢。”
杨桃听是皇帝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想必他是把那番流言给听进去了,才会有此番举动。想到这儿,杨桃心里虽有几分欣喜,但为怕叫外头人抓住了把柄,当下只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语气也显得淡淡的:“皇后怀的是嫡子,陛下着紧些也是应该的。那几个寻常就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是万不能调走的,否则万一她来日出了什么差错,姐姐岂不是白担一层干系。”
惠妃自然不是不明白,遂点头道:“我明白,你只管宽心。”
这厢二人用过了膳,又闲话几句家常,杨桃便借着收拾行李的由头,告辞回去了。
杨桃回去后,见里外几个宫女俱都忙着整理行装,她便单独把云意叫进屋里,叮嘱了几句话,而后又添道:“只怕如今本宫在她们心里尚还不如你呢,先前总是你近身伺候我,怕也累了,这会儿我大好了,你只管安心回屋歇息去吧,她们心里是没有不服的。”
云意犹豫再三,这才答应着去了。
几日后,皇帝终于命钦天监定下了返程的吉日,恰好就在八月十八。
杨桃自打病愈后,倒是十分爱往外走动。恰好这日乃是中秋佳节,晚宴散后,众人纷纷回宫,杨桃提过宫女手中的一盏宫灯,自顾登上了摘星楼,只见她仰着脑袋赏着满月,不由想起从前在家中时的中秋,转念又想起父亲,于是低声感叹道:“又是一年中秋,只可惜……千里共不了婵娟”
不料王婉仪恰好也在此处,她见杨桃感叹,也不敢贸然搭话,过了一会儿方才近前对她一礼:“杨娘娘。”
杨桃似乎也没料到此处有人,甫一听见这一声请安,她便循声望去,提起宫灯打她面上一照,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王婉仪啊……你是有着身子的人,在本宫跟前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说罢,杨桃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已经略微隆起的小腹上。
王婉仪一见那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这儿点着怕不大合适,只怕灯光亮得盖过了月光。”
杨桃也觉有理,便偏头问了三宝一句:“带火折子出来了么?”
三宝自然颔首称是,随后只见杨桃熄了烛火,又命云意三宝等人下去候着,这才与王氏说:“我看不清夜路,怕摔才提了这灯。不想竟扰了妹妹兴致,你既有着身子,回去也该仔细一着些。”
王婉仪听了这声叮嘱,倒并不像常人一般受宠若惊或是乖巧应下,回答的声音中反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与一丝半点的厌倦:“仔细……哪能不仔细呢。”
杨桃似乎也听出些什么,便只是柔声道: “你是个有福气的,承恩不过数月,便就有了身孕。先前在宫中为祖母守孝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罢?好在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祖母去后,妾也没什么能做的,不过恪尽孝道,守完这最后一段日子罢了。”王婉仪也曾听底下几个宫女提过近几月杨桃的遭遇,这会儿虽不知怎么劝她,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只愿咱们都苦尽甘来,从今往后……一帆风顺。”
杨桃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良久笑道:“但愿罢。你也站了有一会儿了,如今进了秋,夜里凉浸浸的,若叫风扑着就不好了,快回去吧。”
王婉仪点点头,这便要去了。
杨桃又想起一桩事,便嘱咐道:“本宫记着婉仪在琼台,是住在不周宫里吧?你们主位娘娘脾性温和,行事妥帖,等咱们回了宫,有平昭容照拂你这一胎,你是再不必担心什么了。”
王婉仪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对人客气一笑,也就真的去了。
杨桃见她有孕,随行的宫人也不多,此处又高,当下尤不放心,遂令三宝跟着去送王氏一程,不想才嘱咐过这句,却见敏婕妤登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