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珞循声望去,只见百里采薇身边走出一个年过百半的嬷嬷,缓声道:“你以为秀水剑是那么好踩的,踩了我小主人的秀水剑,那就把你的脚留下吧!”嬷嬷声音很苍老,语气很温和,但出口的话却让人变色。
见有人皱眉,嬷嬷厉声道:“百里家的家传剑怎么能让人踩在脚下?”
于坤道:“嬷嬷,明天就是老夫寿辰正日……”
嬷嬷不等于坤说完,道:“庄主不用担心,老身先绑了她,等回到百里家再跺她的脚!”话说的理所应当,义愤填膺,几乎让人生不出反驳之意。
于坤退了一步,这个嬷嬷是百里采薇奶奶的陪嫁丫环,在百里家已有三世,也算德高望重,身手不凡,忠主且脾气暴烈,若是犯起倔来,连百里采薇的母亲都要让她三分,于坤决定先避其锋芒,只要她不现在砍,稍后总有周旋余地。
离珞看着那个嬷嬷,再次握紧短匕。
嬷嬷伸手拢了拢鬓发,慢慢地从头上拨下一根长长的玉簪,于坤一凛,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玉簪已经破空而去,直取离珞心口,一慢一快之间根本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离珞也被她缓慢的动作分了心,但是终究习惯在任何时候都充满戒备,因此,就算慢了一拍,也有把握不让玉簪伤到要害,应该会——穿透肩膀!离珞正要拧身弯腰,以避再守,谁知忽有风过,卷起亭子上积着的雪,扫过冬日枝桠上挂着的雪,难得晴朗的天空突然仿佛又是风雪交加。
风起雪落,似乎漫长,也终不过刹那,众人只是下意识在风起时眨了下眼,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只手——抓着一支长玉簪的手。
那手无奇,但玉簪不同,那是百花山庄上任庄主夫人临终时留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的,那个是就是玉嬷嬷,玉嬷嬷答应夫人守护百花山庄,那个玉簪就是信物。
除了于坤没有人知道这段过往,但是所有人都看到那是玉嬷嬷的兵器,而且是那样快的可怕的兵器——刚刚玉簪的去势,离珞只怕非死即废!
可是此刻,那只普通的手竟然握往了那快到看不清的玉簪!
明明方才还显嘈杂的后园,此时只有万籁俱静可以形容。
离珞看着站在身前的男子,觉得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百里采薇看着站在离珞身前的男子,脸上情绪十分复杂。
百里长歌与于雪宁看着百里采薇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玉嬷嬷脸色十分难看——这是废话!
小叶看着那个男子的侧影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开口的是于坤,他笑道:“你回来了?”
那人一袭黑衣,立于风雪之中,神情漠然,道:“我本想过几天再来。”或许是长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略显嘶哑。
离珞一愣,这声音应该在哪听过。
风刀霜剑早已屏息蓄势,将于坤护住。
于坤不以为意,对此人,防与不防都无碍,因为对方根本不会在意。
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人再问离珞是不是易风指使而来的,因为易风已经站在了离珞身前,替她挡住了玉嬷嬷的恐怖一击。
百里采薇道:“原来她真是你的人。”
易风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缓步上前,将手中玉簪单手递向玉嬷嬷。
玉嬷嬷表情微凝,电光火石间,数个念头骤生骤灭,最终只是伸手取过玉簪,漠然不语。
易风道:“我过几天再来,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百里采薇道:“伤了人,总要有个交代吧!”
易风指了指受伤的离珞向于坤问道:“伤了人,于庄主准备怎么交代?”
于坤道:“行走江湖,受些轻伤,长些教训,不是坏事,此事就算揭过。只是,今天与过几天又有什么不同?”话又回到上一层。
易风道:“那终究是二个人之间的约定。”
于坤一愣,才想起在场之人太多,不错,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终究无益。
易风转身向离珞道:“你怎么样?”是关心,虽显的很陌生,但已经代表了很多。
离珞看着这张脸,没有意外,从背影就已经推断的八九不离十,她冷冷道:“我们并不认识不是吗?”
易风道:“是。”
离珞道:“我跟你没有一丝关系,你凭什么可以带我走?”
易风道:“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觉得他们会认为你跟我没有一丝关系就放你走?不要太天真了!”他露出一丝微笑,却因为嘲讽而显的无比冷漠。
离珞漠然道:“我天真与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易风看了她一会,确认她不会因为逼视而屈就,终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一个孩子吗?燕九违,你好像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想了想,有些头疼,这时,离珞转身,面无表情穿过原本阻拦的人群,从最近的角门出了风雪山庄,走过下人居住的后院时她略有犹疑——因为她破掉的狐裘和里面裹着几个冷馒头还在下人住的屋子里。。
但是她一路通行无阻是因为易风一直站在她旁边,她不怕死,但还不想死,尤其是想到玉嬷嬷说的砍掉她双脚时的语气,那么的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所以她还是真的怕易风会径自离开,她便又被困在这里,她忘了易风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跟着她绕这么些路。
出了风雪山庄的门,路通毫不犹豫的关上门,茫茫雪原中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离珞道:“虽说你救了我,但那也是因你而起,所以我不会谢你。”
易风看着离珞,用同样淡漠的语调说道:“三天之内你走不出雪原,而你的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化脓,甚至丧命,所以你得跟我走。”
离珞捂着仍在慢慢溢血的伤口,默然低头。
易风转身,走了一段路发现她仍在原地,才知道那低头远不是妥协。
离珞盯着雪地,天渐渐黑了,风雪重起,寒意直侵骨髓。
易风的黑衣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他蹲在她面前,仰起脸问道:“你想死吗?”
离珞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话了才发觉失言,闭上嘴巴,怒视着他。
易风一震,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便走,竟是比她更生气!
离珞没有挣扎——因为挣扎也是需要力气的。
天很快便黑了,但因为积雪,晃如白昼,易风拉着她走到一户农家前,风雪山庄附近有几个零落的小村庄,村庄里有几户分布零落的人家,柴门不闻犬吠,风雪夜有归人,易风正待敲开木门,却先听见小木屋油灯下那对朴实的夫妇在惊恐的说着什么,离珞听不清屋里的的嘀咕声,但是随着易风渐渐变得冰凉的手,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易风慢慢收回悬在木门前待敲未敲的手,拉起离珞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易风停了下来,视线所极之处再也看不到树木与建筑,仿佛又回到了空旷的雪原深处,离珞看着易风的手,行走的过程也是平静的过程,这只紧握的手从最初的瞬间冰冷到现在渐渐恢复温度必然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或许从雪原深处出来之后,易风就一直住在那户农家,她知道他从雪原深处而来,因为他是那第一个救她性命的人,若不是那些风干的肉和青稞饼她走不到绝刀救她的地方。
对此,她并不感激,因为绝刀要了一千两银子和一个承诺,那是不是再次证明,世间所有的付出与好,都是要回报的?
她给不起那么多的回报!
离珞把手从易风的手里抽了出来,寒风瞬间便将残存的温度吹走,“你是不是也没有地方去了?”声音仍旧平静,但因为那一个‘也’字,便略有些温度生出。
易风笑了,竟然是很温暖的笑容:“是啊,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
离珞道:“刚刚……你听到了些什么?”
易风道:“没什么,只是白天风雪山庄的事传到了四周的村子里,然后风雪山庄辞了很多下人,有人因此衣食无依,他们更怕那对杀人如麻的男女到村子里杀人。”
离珞一愣,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之后,她才惊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易风也笑道:“你也觉得好笑是吧!”
离珞却道:“既然只是好笑,你方才至于……”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他的手。
易风明了,却不再回答,因为他们隐约提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想了一千个日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