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青年又追问了一句,眼中含着泪水。
吴夫人强自按捺住自己繁芜杂乱的心思,从信纸中抬起苍白的脸,说道:“是与不是你自己没有判断?你爹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如何,对我们母子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她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含了一丝凌厉,“那些邪魔歪道的话,别人信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能跟着怀疑?还不是因为你整日不学好,在外面不知招惹了什么牛鬼蛇神,这才让人忌恨,牵连到你爹?”青年慢慢地低下头去,吴夫人犹自气恨不减,“以后再敢拿这样的话来胡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青年眼中的泪意退去,换成蓬勃的怒火:“如果让我知道这信是谁写的,哼哼!”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三月将近,山中的桃花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如一团团绯色的云。柳絮随风飘浮,落入水中,恍若落了一层白茫茫的浮雪。
夏芩站在水边,见此情景,心中恍然生出几分诗意。
可她读过的诗有限,画中君教她念的诗,都是怀古、军旅、田园之类,让她有限的诗歌世界,要么是一片秋风悲凉,要么是一片铁马寒霜,要么就是是自娱自乐的田园风光,想抒发个春日感怀都没个参考样本。
抒怀未果,夏芩开始低头挽袖洗衣。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夏芩还未回头,便听到三师妹急切的呼叫:“师姐!师姐!”
夏芩诧异地起身:“慧心?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急?”
慧心一把抓住夏芩,没头没脑地拽着她就跑,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平时疏离的关系和她身后还未收拾的衣物,断断续续道:“师傅让你、让你到山下惠娘家里去看看。”
夏芩用力拉住她,疑惑:“去惠娘家里,做什么?”打量着对方的神色,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是不是师傅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慧心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夏芩更加心急,催促道:“快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还在犹疑的样子,夏芩一跺脚,转身就往寺里跑。慧心连忙拦住她,抽泣道,“寺里来了一拨恶人,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还说要、要找你,师傅、师傅让我叫你到山下去躲躲。”
夏芩脑子“嗡”的一声,想也没想,甩开慧心的手,便往寺里奔去。
寺中一片狼藉。
院中的水缸被人砸坏了,水流遍地。葱郁的草木如遭了飓风来袭,枝折叶断,萎靡于地。香炉佛像被人打翻,门窗壁画上刀迹纵横。
香客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几个留寺的居士被控制着呆在一边,哆哆嗦嗦,噤若寒蝉。
定逸师傅歪倒在墙角,头上血迹蜿蜒。慧静扶着她,仇恨的目光射向那些行凶作恶的人,几次按捺不住地就就要上前去拼命,定逸按住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而后依然垂眉敛目,静静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
一股气血逆流而上,眼前的情景激得夏芩眼睛都发红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住手!全都住手!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各种不同的目光“刷刷刷”地聚集到她的身上。
嘲笑的,逗弄的,焦急的……不一而足。
定逸师傅的目光无声地透出几分焦灼,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不由自主地一阵眩晕,又跌坐原地。
慧静冷淡地看着她,嘴唇微抿,目中含有几分怨恨。
院中的青年闻声回头,棍子拍打着手心,一摇一晃地踱了过来:“哟呵,又来一个,你又是谁?”轻浮的目光上下一扫,手中的棍子猝不及防地挑掉夏芩的帽子,怪笑四顾,“哟呵,还是个假尼姑。”
四周一片哄笑声,夏芩浑身颤抖,脸涨得通红。
旁边一个手下趁机凑趣道:“假尼姑想偷真汉子,少爷你不知道,刚才小的在小尼姑屋里搜到一张男人画像,啧啧啧,可真是小白脸呐,少爷要不要看看?”
夏芩心中一抖:画中君!
男人眼睛盯着夏芩,咸猪手自发地便往女子脸上摸,口中道:“看男人做什么?唔,美人你果真是个小****,爷喜欢,告诉爷慧清是谁,爷现在就宠你。”
夏芩被她轻薄的话语激得如一块雪域寒冰,错开他的咸猪蹄,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寒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行凶作恶,就不怕王法?就不怕报应?”
对面的男人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报应?一群假尼姑也敢说报应?”他顺手捏了一下夏芩的脸,提起手中的棍子,“咚”的一声砸碎了就近的一个水盆,吓了夏芩一跳,“这就是报应。”接着飞起一脚,踢飞一个香炉,狠狠地砸向面前的墙壁,“这就是报应。”
夏芩震惊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男人邪气地看着夏芩:“快告诉爷慧清是谁,否则,爷就把这里碾成碎末!”回头大声命令,“砸,全部都砸!一个也不要留。这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待会儿给弟兄们好好乐!”
噼里啪啦地粉碎声中,一群恶棍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别人赖以生存的物品。
夏芩双拳紧握,眼睛几乎滴血。
面前的男人有着和庞天石极为相似的眉目,可同样的眉目长在庞天石脸上便是略带鬼气的眉清目秀,长到他的脸上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乌眉灶眼。
夏芩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气恨和厌恶,力持镇定:“你找慧清是不是因为她写了一封信给你,而你不相信?可你不相信不代表它不是真的,大不了把你父亲叫过来当面对质,你用得着做这么伤阴德的事么?”
男人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突然一指她,大叫:“是你!你就是慧清!来人,把她给我捆了!快点给我捆了!”
两人打手一左一右地挟制住夏芩,夏芩死命挣扎,男人扬手把一张东西甩到她的脸上,恶声:“今天,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告黑状的小蹄子!”
纸张轻轻飘飘落在她的面前,夏芩看得分明,正是她写给官府的举报信。
她心中一阵哆嗦,顿时如坠寒窟。
两边钳制她的人笑道:“也不打听打听咱老爷和官府的关系就敢瞎告状,小尼姑,别怨哥哥们狠心,是你自己不长眼呐!”
说完,一把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
对面的男人狞笑着扬起手来,她没有害怕,没有躲闪,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的目光迟钝地掠过面前满目疮痍地寺庙,掠过受惊的慧静和虚弱的师傅,迟钝地想: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
巨掌破空而来,狠狠地扇向她的面孔,她的头微微一侧。
皮肉相击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刺耳,她瞳孔一缩,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
她微微一怔,就见一个人影在她面前晃了晃,像受到了巨大的创击般,慢慢显现在她的面前。
画中君。
她的眼中突然蓄满泪水。
画中君温和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好像说得极为吃力,缓缓道:“我挣脱了你的符纸保护结界……不过也没什么。”他抬袖拭去唇边的血迹,影子一阵虚晃的模糊,口吻却淡,“能直接沐浴佛光和阳气的照耀,也算一种难得的体验。”
夏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画中君淡道:“一个耳光而已,何必如此。”
可一个耳光对别人而言不过是皮肉之苦,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灵魂之痛。
你尝过十指连心的疼痛吗?
比那还要痛苦十倍。
更遑论他还要受佛光和阳气的炙烤?
夏芩心如刀绞。
在第二记耳光来临之际,她没有再呆呆地接受,更不愿让画中君代她受过,她拼命地大声呼喊:“庞天石,你瞎了吗?你看看你的儿子在做什么?你有几辈子的阴德能让他这样挥霍?”
话音未落,那本来该扇到她脸上的耳光却诡异地中途改变轨迹,直直地扇到旁边钳制他的人脸上,同时扇耳光的人还发出一种和他本人不相符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慢吞吞的腔调:“坏小子们,让老子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