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她大概就没打算和任何人说吧。
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在意了不是么。
那是沈弦所不知道的谢华年,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安心,不安到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满脑子胡思乱想已然浆成了一锅粥,连最基本的判断力也丧失了。
既然在外面和别人吃饭,想来自己做的晚餐她大概根本没有碰吧。
这样的念头反复挫磨着神经,沮丧到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沈弦!沈弦!”
萧子棋陡然抬高的声音强行把飞远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沈弦惊醒过来,连声地道歉:“我有点走神了……”
“什么嘛,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萧子棋不满地抱怨,“怎么了,不合胃口吗?你基本都没怎么吃啊。”
“并不是。”沈弦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几乎没动筷子的食物,很想能够立刻把一整叠鱼塞进肚子里,但终于还是只吃了一口便又放下了。
实在没有心情。
“今天的你可不太对劲哟。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萧子棋略微眯起眼,狐狸一样盯着沈弦打量。
这女人的洞察力太敏锐。
或者说,的确是自己露馅得太明显?
沈弦终于放弃地长叹一口气,“萧小姐为什么会来和我约会呢。因为是家姊拜托的吗?”
“不是哟。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拜托沈乐牵线的。”萧子棋应得非常轻快,半点也不见寻常女性的羞涩含蓄。
“别开我玩笑了。通常,对我这种男人,好女人都会避而远之的吧。”沈弦苦笑起来。
“这样说对从前那些和你交往过的姑娘也太不敬了!”萧子棋揶揄挑眉。
“没直接说是‘那些被你骗过的姑娘’萧小姐还真是客气啊。”沈弦尴尬地笑着。
“骗不骗什么的,女人可没有那么笨。你不知道风流浪子总是容易引发女人的母性情怀吗?”萧子棋站起身,径自走到沈弦身边,挨着他重新坐下,“怎么样,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她仰起脸颇具挑战意味地望著他的眼睛,手腕耳后若有若无的香氛随着气息一同靠近。是后味甜润的玫瑰。
这是毫无疑问的盛情邀约。
沈弦忽然很想逃避。
这种时候,只有彻底放空大脑,才能获得解脱吧。
沈弦眸色一暗。
“如果今晚让萧小姐回去了,家姊那边我是不是不好交代呢?”
“这个我怎么能知道呢。”萧子棋扯起唇角,露出浸透风情的微笑。
那笑容令沈弦不由苦笑。
“也好,不如我们就来试试看,或许这次真的不一样。”
离开餐厅到宾馆,驾轻就熟到习以为常,但却一直没有什么实在感。直到掌心触到那滑嫩肌肤,还有温暖的属于活人的体温,感官倏地在瞬息间灼烧起来。
闭上眼,斑斓的全是幻象。
脑海里晃动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想要这样地抱住那个人,褪去一切阻碍,缓慢地、细细地抚摸,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想要把她推倒在无尽温柔的深渊里,相拥坠落,啃噬每一寸肌骨,感受每一点每一滴的气息,更无间的亲密接触……
这样的话,那张精致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那张从来只对人发号司令的嘴又会吟出怎样悦耳婉转的低唱?
她会吗?把不为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面……展现给别的什么人?
只一想到这个,沈弦整个人就暴躁起来,呼吸急促,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他无法压抑地喊出那个名字来。
华年。
华年。
萧子棋牵过睡袍平静地披上,以一种早有预料的惋惜笑着嗔怪:“真是不体贴的男人呢,把人家当成替身,还要让人知道。”
沈弦无言良久,翻身坐起,默默穿好衣物。他走到房间里配备的酒柜前,随便开了一瓶威士忌,仰头狠灌两口。
酒液冰冷绵滑,后劲却立刻火辣辣的在腑脏间蔓延开来,浓郁的烤烟味和着酒劲冲得他一阵头晕。
他捏着扁平的酒瓶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肯安分的世界,默认地,哑声回话:“抱歉。”
除此以外,再说不出别的。
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对了。一切都太失控,没办法再掩饰。
眼前被灯火映得缭乱的都市夜色,花哨得就像打翻油彩的磨盘。
这绚丽太寂寞了,冰冷无望得让人想哭。
“看你这样好像真的很苦恼嘛。怎么了?不是沈家相中的儿媳,教授爸爸不许你和她在一起吗?”萧子棋温和地走上前去,把头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揣测地询问。
“和父母没有关系。”沈弦又灌一口酒。
“哎?莫非你竟然在单恋吗?”萧子棋似乎猛吃了一惊,瞪圆了眼。
“看起来,好像是啊……”
沈弦失落地苦笑。
其实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是在苦苦地单恋着吗?明明一向颇受欢迎,从不缺少追求者,却还是把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里。
“嗯哼,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然会拒绝你这个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的大医生啊?”萧子棋意兴浓厚地不断诱引着他开口。
沈弦不得不转目讶异地看着这个女人苦笑。
“通常在这种时候一般女性都会给我一耳光摔门走人吧?”
“很抱歉我不是‘一般女性’呢。”萧子棋毫不介意地一笑,“来嘛,跟大姐姐说说吧,难得我这么善良不计前嫌愿意开导你。”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很普通的单恋而已。”沈弦决定死不开口。
不能让她再知道更多了,否则一定会出乱子。
“不许这样敷衍啊。”萧子棋不满地怨怪,唇角依然含笑,眼底闪烁的光却一点点锋利起来,“接二连三的怎么看都很不对劲呢。让我来猜猜看……刚才我们吃饭的那家餐厅有什么不对吗?你看见她了?在旁边的和室,和别的男人约会?啊,这么说来当时我们好像遇上一个——”
“饶了我吧。我真是知道什么叫做‘名不虚传’了!”沈弦忍不住告饶地打断她,不想再听下去。
心底已有另一个声音尖刻地嘲讽着自己:瞒不住的,即便不被立刻拆穿,迟早也会被这个女人查个清楚明白。
偏偏是这个女人。
萧子棋,曾经持续两年多不懈追踪一桩医药金权交易的黑幕,数度遭遇死亡威胁也不曾放手,直至揭出多家公立医院、商业制药公司与监管部门多名官员之间的利益网的女人,就此一战成名,垫定了江湖地位,以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成了UTV这样的知名电视台屈指可数的女性制作人之一。业界曾经给萧子棋一个令人咋舌的绰号叫作“狮鹫”。
所谓“狮鹫”,除了有一双洞若观火的鹰眼,更有狮子般骁勇驰骋的执著闯劲。
凡是被萧小姐盯上的对象,从来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虽然这只“狮鹫”自从捅开那个大马蜂窝就被“发配”去做娱乐花边去了,再也不被允许碰社会新闻……
这两年来,萧子棋就看似随遇而安地努力娱乐大众,那出曝光社会阴暗面的干劲拼命挖掘名流私隐,抓住一点年湮代远的过错也能无限放大,扒掉了一张又一张光鲜亮丽的画皮。
每每听说这些,沈弦总忍不住脊背一寒,觉得萧子棋根本是在报复社会。
但大众却是喜闻乐见的。
每当有站在高处的人坠楼惨死,围观起哄的人总是特别多。
如果萧子棋真地瞄准谢华年,沈弦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他倒不是认为谢大小姐当真有什么黑历史可挖。但……谁又真能一辈子从不犯错呢?而哪怕在细微的错误,一旦被抓住,放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萧小姐,对于我无礼的冒犯我真的十分抱歉,但我恳请你无论如何都把这件事忘了吧,不要再追究了。算我求你。”沈弦放下酒瓶,双手紧并,面向萧子棋低头弯腰九十度标准鞠了一躬。
但萧子棋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和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看着他做低伏小委屈求全,不置可否地叹息。
“你这种反应无非是在告诉我,她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特殊到需要你这样舍弃骄傲地来哀求代表着‘无良媒体’的我不要伤害她呢。你就这么想要保护她啊。”
沈弦无望地闭上了眼睛,执意不肯抬头。
萧子棋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将他的身子掰正。
“真可怜呐,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没想到却是个迷恋女王而不得的痴心骑士吗?”她用怜悯地眼神看着他。
骑士……吗?
一瞬间,沈弦感到无限迷茫。
如果骑士无可自拔地迷恋上了他宣誓效忠的耀眼王者,象征着帝国权杖的辉煌王城是会与精灵的阿瓦隆一样在理想中长存,还是更加迅速的土崩瓦解?
但从来不敢深入去想,那深埋心底的,连自己也害怕碰触的渴望。这样将那个人压倒,狠狠地彼此拥抱,毫无顾忌地揉捏,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