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水只是用了一眼的时间便喜欢上了宋灵羽,在那个群山环绕的湖边。
那是随旅行团到达山村第二天的清晨,曾在水走出暂居的农家,来到湖边的小路晨练。湖面与天空连接的那一线刚刚泛红,在湖面雾气的折射下显得十分的柔美,像极了害羞女孩脸上泛的红晕。鸟儿纷纷离巢,为雏鸟寻找美餐,抑或是为爱人摘得美丽的花环,在这宁静的清晨唱着愉快的歌儿,把人们从睡梦中叫醒,把太阳从地平线下牵引了出来。沿着小路向前走着,湖边漫开了一地幸运草,在幸运草的环绕下,在红色雾气的笼罩下,这湖泊像是碧叶中一朵圣洁的雪莲,盛开在这自然淳朴的地方,纤尘不染。
突然,一个女孩的身影映入曾在水的眼帘,秀美的头发简单的扎在身后,略显脸庞凄楚,却盖不住隽美清秀,紧蹙的双眉下盛开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身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脚上穿着白色的帆布鞋,手上拭弄着一枚四叶草,下颚微收,望着湖心深处。这是从雨巷中走出的带着丁香花香的结着愁怨的女孩,在那一瞬间万物都静止了,除了那缕带着愁怨的丁香花香,流动着,一下子注入了曾在水的心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律动,在高歌着一首美妙的曲子,名字叫做“爱上”。
曾在水想要靠近她,却忘了应该先迈出那个脚步,平时下意识的动作在这时却显得艰难万分,在自纠结中一个不小心的踩空,踉跄地摔倒在地,灵羽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伴着曾在水的沉闷的叫声猛地站了起来,重要的初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窘态出现,曾在水想好的自我介绍只能变成“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灵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曾在水,眼里含着泪。这着实让他感到不安,连忙道歉:“对不起,刚刚实在是太冒昧了。”
灵羽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然后匆忙地转身离开。
曾在水急忙追上前,边跑边不停地道歉,在慌乱之中抓住她的手说道:“我叫曾在水,是‘阳光旅行社’的队员,如果让你受到惊吓,我表示很抱歉。”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用力的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因为用力地挣扎,灵羽手中的四叶草掉落在地上,曾在水轻轻地把它捡起,捡起的像是一缕悲伤、一份沉重的爱。
太阳升起,乡亲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曾在水伴着淡淡的哀伤行走在返回的路上,他发现人们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每当曾在水主动向他们问好时,他们总先是一怔,然后匆忙地离开。再联想到昨天晚上初次来到寄宿的农家时的场景,曾在水心里一紧:难道真的很像那个人吗?
还记得昨晚:导游把曾在水带到这所农户,户主热情地走过来握手,可就在握手的瞬间,他的表情僵住了,握着曾在水的手不放,他的妻子以为发生不愉快的事了,连忙上前,在看到曾在水的一刹那,同样僵在了那里,只有他家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跑上前来,抓住另一只手娇嗔地喊道:“俊承哥哥,俊承哥哥……”
“别瞎说,他怎么是俊承哥哥呢!快出去玩儿去。”户主一脸紧张地说。之后的一切都很尴尬,只有小女孩欢呼雀跃地要和曾在水玩儿。
直觉告诉曾在水事情一定不简单。于是他加快脚步,想要当面向户主问个究竟。
“张叔,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儿。”
“什么事儿?”
“回来的路上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人。”
“乡亲们对待新来的游客大都是这种反应。”
“我在湖边还遇到一个女孩,看见我以后就一直流泪。”
“女孩子家,断不了有伤心事。你婶子准备好早饭了,和你妹子一起吃吧,我要去忙了。”说完就往外走。
“昨晚小妹错误地叫我俊承哥,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俊承啊?”不等曾在水说完,他就不见了踪影。
曾在水连忙说道:“婶儿,别让珊珊在家和我玩儿吧!”
“你不是还要跟着旅行团吗?”
“今天不太舒服,不想出去玩了。”曾在水装作很疲惫的样子说道。
“也好!”她看了看珊珊说,“就让珊珊和哥哥在家玩吧!”
“好啊,好啊!”珊珊边喊边笑着跑到了曾在水身边。
“别调皮撒娇,惹在水哥哥生气。”继而转向曾在水说,“要是惹你生气,就打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才不调皮呢!”珊珊撅着小嘴说,“哥哥说什么我都会听。”
“好啊,那哥哥问你个问题。”她点了点头,曾在水继续问道,“我和俊承哥哥长得很像?”
“是啊!昨天我都把你当成俊承哥哥了,现在想想好像不对,听大人们说,俊承哥哥已经不在了,说是去另一个世界了。”珊珊垂下头,两只手互相摆弄着指甲说,“都好长时间没见过俊承哥哥了。”
“那你带我去俊承哥哥家好吗?”
“不……梁伯伯可凶了,有时候还打人呢!”她一脸惊恐地说着。
“只带哥哥到家门口就行,好不好?”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带我去的话给你买糖吃。”她果然经不住糖果的诱惑,最终答应了曾在水的请求。
山区的住户比较稀疏,从张叔家到梁伯伯家有一定的距离,走到湖边的时候,珊珊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房子说:“那儿就是梁伯伯的家了。”
门户并不大,门上的红漆褪色也很严重,门前的小菜园荒芜一片,墙头上伏着一只野猫,看见曾在水后昂头哀叫两声便跳蹿得无影无踪,他小心地推开门,伴随着尖锐的“吱呀”声,心都拧成了一根绳子。院内杂草横生,门窗紧闭,好像害怕一不小心多放一丝阳光进去似的。曾在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在连续几遍无人回应,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屋子的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在其冗长的胡须、蓬乱的头发、肥大的衣服的掩盖下,显得十分的羸弱,如果不是这些,他应该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佝偻着身躯,眯着眼睛,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向曾在水走来。看到他那憔楚的样子,曾在水怜悯之心顿时升起,连忙走上前去扶他,搀着他那孱弱的身子,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怜爱之情。他慢慢地转过头,就在彼此眼神交汇的时刻,曾在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继而是手背上的一丝冰凉,他强忍着激动之情,小心翼翼地喊道:“俊承,是我们家俊承吗?”
“不,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俊承。”突然感觉心里凉凉的,猛地挣脱他,仓皇地说,“我叫曾在水,是来这儿旅游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就是俊承,我怎么能认错我的俊承呢?”说着就紧紧地抱住了曾在水。
曾在水没想到看似羸弱的男人此刻却变得如此强悍,死死地抱着他,生怕一松手就会随风飘走、随梦破灭似的,抱得在水快要窒息,挤得他心都要碎了。曾在水知道,他挣脱不了他的怀抱了,伴着这男人身上浓烈的烟草味儿,曾在水竟然有点陶醉了,陶醉于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梦。
“我的俊承长高了,变成大人了。”他松开手,抹着眼泪说,“灵羽,快看,我们的俊承回来了。”
这时曾在水才发现身后站着清晨见到的那个女孩,她手里提的东西撒了一地,眼泪又一次滑落,曾在水能感受到,每次他的出现都会带给她伤痛,但他顾不上安慰她,连忙跑到她身边,捡那散落一地的清洁用品。
“不要紧,我自己来就行。”她紧张地蹲下,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收拾着。
“你的名字很好听。”曾在水牵强地找了一个自以为能聊的开的话题。
“你不应该来这儿,你只会让所有人痛苦。”她面无表情,冰冷地说。
“是因为我长得像梁俊承?”
“这些你不应该知道,你赶紧走吧!”她站起来,走进了屋子。
“俊承啊!别蹲着了,快进屋,咱们好好聊聊。”男人向曾在水挥着手说。
“嗯,这就来。”曾在水并不是刻意的想要趟这潭浑水,但好奇心促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客厅的摆设很简单,都是木制的家具,一张桌子、三个凳子、一个书橱,镂空的窗棂,纯白的墙壁,素雅清丽,像久无人居住的样子,窗台上积了一层尘土。而整个房间最醒目的就是北面墙上的一张裱起来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三个人有着灿烂的笑容,中间的是男人,左侧的是和曾在水很像的俊承,右侧的就是隽秀的灵羽和很阳光的一个女孩,手牵着手,很幸福的样子。相框被擦得一尘不染,曾在水不由得走上前,想要摘下好好看看。
“别动!”灵羽紧张地喊了一声。
曾在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把照片碰了下来,落在地上,相框摔了个粉碎。
“我说过,你来这儿只会带来麻烦,走,赶紧走。”她激动的说道。
“对不起!”
“没关系,俊承回来就很好,重新裱起来就行了。”男人赶紧走上前安慰道。
“可梁伯伯,你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俊承的。”灵羽哭着跑了出去。
男人僵硬地站在那里,苦笑着说:“应该没错的。”
曾在水原以为灵羽是俊承的妹妹,可她的一声“梁伯伯”给他的思绪蒙上了一层雾水。曾在水也不顾地上的碎玻璃,起身追了上去。直到那个湖边,她默默地坐在哪儿,抱着双腿,泪水湿了衣裙,曾在水走上前,坐在她身边,只是安静地坐着,谁也没说一句话,直到她停止哭泣。
“我有个请求。”
“说吧!如果能做得到,一定竭尽全力。”
“你当几天俊承,帮梁伯伯走出慌乱颓废的生活状态,他想儿子想得快疯了。”
“为什么?”
“因为你和俊承长得很像,还因为……”
“还因为什么?”
“还……因为一段故事。”
“什么故事?”
“我说过,你不应该知道这些,只要答应我这个请求就好。”她站起来,边走边说,“只是故事,悲伤故事。”
“什么时候能讲给我听?”
“等你离开的时候吧!”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要我怎么演?”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曾在水,而是梁俊承,梁伯伯便是你的父亲,我们要笑着回家,你和旅行社协商一下,要搬到俊承家住。”
“被揭穿以后怎么办?这种欺骗的方式只会让他更痛苦!”
“你以为以后还有以后吗?梁伯伯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酗酒抽烟睡觉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她转过头说,“我们并不是要刻意地欺骗他,我是想先把他从思念的痛苦中拯救出来,然后让他面对现实,况且,你和俊承这么像,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曾在水沉默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我也不会强求你,都是我心切,不想看到梁伯伯惨淡的人生。或许是我错了,根本不应该让一个只是相貌相似的陌生人帮忙。”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一定把故事讲给我听。”
“会的。”
回到家时,他还在轻轻抚着相片,默默地啜泣着,根本没有察觉他们。曾在水故作轻松,其实心里别扭极了,但他还是装作很镇定地喊道:“爸,我们回来了。”他像个小孩似的,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一脸迷茫的看着曾在水,继而破涕为笑,语无伦次的说道:“回来就好,我说过,不会认错人的。”
灵羽面带微笑地说:“我们俊承可不愿意看到邋里邋遢的爸爸啊!”
他拼命地点头,然后换了件衣服说:“我出去理发,再买点好吃的庆祝庆祝。”说着就走出了家门。
结着愁怨,带着丁香花香的女孩的微笑如春天枝头初绽的花,如酣睡中做了美梦的孩提,如一泓清冽的温泉,她芬芳、她可爱、她令人无法自拔,即使那只是故作轻松而勉强地微笑。“你笑起来更美丽,像仙子一样。”曾在水情不自禁的说道。
“我不经常笑。”
“为什么?生活予人不是很多快乐吗?”
“你以为活着就只是为了追求快乐吗?生活还给予了必须要承受的伤痛。”她递过来清洁剂和抹布,“把房子打扫打扫。”
推开俊承房间的一刹那,像是要解开一段秘密般,十分紧张。床上的被子整齐的叠放着,衣橱半开着,就连书桌上的那本《穆斯林的葬礼》还打开着,钢笔静静地躺在一旁。不像是这间房子主人永远的离开,而像是主人听到门外的呼喊声后的小别,然后门轻轻地被推开,俊承又坐在书桌前继续那道难解的数学题。
“换上俊承的衣服吧!”灵羽倚着门说。
“哦,这房间很干净。”
“伯父每天都会打扫,他一直以为俊承没死,生怕回来后,不认识自己的房间,或者因为房间不干净而生气。”
“他是突然离开房间的,当时发生什么事了?”曾在水盯着她问道,生怕她逃过自己的眼睛而回避这个问题。
她有点局促不安,因为曾在水直面的提问,而这时窗外响起了脚步声,她像是得到了大赦,急忙地说:“梁伯回来了!”
之后曾在水便出门找到珊珊,回到张叔家,向他们以及旅行团说明情况,当天晚上就搬进了俊承家,而曾在水也在这不自觉得变成了俊承。
曾在水还是会经常问及灵羽关于俊承的事,而她的回答总是:只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