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屋内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众人嬉笑着暗自舒了口气,皆起身往郑康氏的偏厅走去。郑家兄弟为了不让郑康氏劳累走动,所以原本的饭厅便闲着,郑康氏这里的偏厅成了合家吃饭的地方。郑仕远却不往外面走,先到了案边,拿起一只栗子往嘴里一塞道:“味道不错,老三,你是不是在天乐街的桂坊买的?”郑仕鸿一愣,忙陪笑道:“是啊,果然二哥嘴灵。”他又转向叶镜仪笑道:“镜仪,你不晓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那里买栗子吃的,我二哥最喜欢这个糖栗子的味道了。”“现在这个栗子的味道应该更好吧,是二嫂亲手剥的呢。”贺妍打趣道。郑仕鸿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过去味道也不一般,以前青澜一直给二哥剥的。”
阮青雅迅速瞪了一眼郑仕鸿,郑仕鸿懊恼自己嘴快,不禁吐了吐舌头,忙瞧二弟郑仕远的神情,后者脸上波澜不惊,郑仕鸿才缓了口气。阮青雅又看了看叶镜仪,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亦没有什么不妥的表情,似乎并未对郑仕鸿的话在意,阮青雅笑道:“仕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镜仪是你叫的么,要叫二嫂的。”郑仕鸿察觉刚才自己的失言,笑道:“镜仪与我同岁,叫二嫂怪别扭的。”“别扭也要叫,我可不想再听见你这样没规没矩的话,别以为你爹一直在北平就没人管你了。”郑康氏道。郑仕鸿边给郑康氏作揖,边故作正经道:“知道了,母亲大人。”逗得郑康氏忍不住笑道:“这个家就你最浑!”郑仕远边走边问郑仕鸿:“刚才进门,你想跟我说什么?”
郑仕鸿笑道:“哦,没什么,天乐街的铺子有点帐不清楚想问问你,过两天我去铺子再问你吧。”说完对郑仕远讳莫如深地挤了挤黑白分明的眼睛。冬夜静寂无声,香炉内点着暖香,炉内偶尔发出的火星声在这样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叶镜仪和郑仕远如常地背对背躺在床上,这是他们结婚一个月来唯一的睡姿。这时只听郑仕远用命令式的口吻冷冷淡淡地说道:“你以后别穿那么素,让母亲看着不好,老人家总是喜欢喜庆颜色的。何况你还是新娘子。”语气比外面的空气还寒冷。叶镜仪也淡淡回应道:“知道了。”
心中不禁冷笑:难道穿红戴绿就是新娘子了么,她算哪门子的新娘子。郑仕远不再说话,好似已经睡着。她却依旧难以入梦,即便背对着他,叶镜仪亦觉得他冰冷的气息把她如置室外。一个月之前,叶镜仪对这门亲事,对她这个丈夫,对婚后的生活都还寄予了很多期望。即便在他揭开她头上的喜布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有憧憬的。当初说媒的是叶镜仪的舅母,舅母说郑家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已经一手打理郑家所有的生意了,可见后生可畏,且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她听后没有当回事情,一是因为郑家是小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叶家只是小门小户,讲究门当户对的大家庭未必看得上叶家;二是她觉得做媒的自然样样都说得很好听的,譬如容貌,说是一表人才实际上也许不过是一般般,如果说是长得过得去的,那一定是不堪一看的了。
叶镜仪倒底没想到郑家欣然接受她这个媳妇,不久就派人上门提亲,只是郑仕远没有来,舅母解释说是郑仕远十分忙碌,腾不出空来,叶镜仪心里明白定是这个郑仕远看不上她罢了。她也倒底没想到郑仕远果真如舅母口中说的一表人才,甚至远远不止。当她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被喜轿抬进郑家,胡思乱想地守了一天后,终于等到晚间被揭开喜布,她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足以能够看清楚他眉目英挺的轮廓和坚毅的双唇,那一瞬间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竟有一丝莫名的安心。只是那不过是一瞬间而已,随即她就看到他英俊的脸上显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嘴角溢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虽然他马上转过了身,这些表情也不过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叶镜仪清楚地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那种神情,她或许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不喜欢她,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之后马上又再次印证了这个事实,从那晚到现在,他都没有碰过她,叶镜仪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她开始思量,是嫌她还不够美丽么?是嫌弃叶家和郑家不够门当户对吗?是因为抗拒家庭的这种包办婚姻么?还是他根本还不清楚夫妻之事?太多种猜测掠过她的脑海,始终没有想明白,她总想找个机会问清楚他,只是一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她就不敢开口,甚至不敢面对。直到今天,她似是终于明白了。
夜愈发深,身旁的人呼吸也愈发均匀,倒是叶镜仪自己,如何都不能入眠,嫁入郑家这一个月来,她做人媳,为人妇,恪尽职守,小心翼翼,她希望他能看到她的好处,她希望让他觉得他们的婚姻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能够做个好妻子的,是能够和他快乐地相处的。自幼叶镜仪便受尽亲友们的赞誉,绝色的美貌,待人的玲珑,接物的得体,周围的人都认为她将来一定能嫁个好夫君,而且这世间定不会有什么男人会对这样的妻子不满意的,可是没想到世间就是有男人对她这个妻子不满意。不论她怎么做,郑仕远始终对她很冷漠,每日早出晚归,几乎不与她说话,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夜晚就这样和她两条被褥,背对而睡,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大半尺。
这让她的心都寒了,她想她的此生都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寂寥而过吗!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郑仕远平日的待人处事,叶镜仪凭着女人的直觉,渐渐地有些明白,他对她如此冷漠并非是看不起她的家世,也不是不谙男女之事,也许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她知道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一定不一般,能使得他每晚和她同床而方寸不乱,他一定很爱心里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使叶镜仪难受不已。虽然她对这个男人其实还不了解,也谈不上对他有什么感情,但是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从嫁给他那天起,她就做了决定,忘却家里石榴树下的那个人,做郑家的媳妇。虽然她和郑仕远还未有夫妻之实,但名义上她是他的女人了,她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然而这个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居然心里有了别人。即便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的猜测是错的,他没有别人,那至少也是不喜欢自己,迟早他会遇见他喜欢的女人,留给她的结局都是一样凄凉悲伤的,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往下想。今天,她终于从老三郑仕鸿嘴里知道了一个名字“青澜”以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她再次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心里的确有个人,而这个人,也许就是这个叫青澜的女子!隔日,郑仕鸿焦急地等在茶馆的小包厢内,这种棘手的事情在这个家里他只能求助郑仕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