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都城邯郸,今天的气氛有些不一样。通往城外的道路全部戒严,赵国士兵几步一岗,闲杂人等统统清理干净,显然,有重要的外交事务令他们不敢丝毫怠慢。
城门外不远的驿道上,一队骑士早已列阵以待。他们清一色黑衣,坐下高头战马,身材彪悍,腰间闪亮的弯刀让原野都笼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为首之人,容颜冷俊,淡漠地平视远方,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方圆十里,估计飞鸟走兽都已逃得一空。不是别人,正是李南轩。
城门洞开,一辆华贵的柚木四轮安车徐徐而来,描金刺绣的布幔将车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李南轩跳下马,举步朝车辆走去。
“臣李南轩奉秦王之命前来迎接夫人和公子。”
女人白皙的保养良好的手撩起车幔,露出精心描画过的端庄容貌,她是异人之妻赵姬。脸色略显疲惫,但看到李南轩后,眉间的褶皱松开,不由自主露出安心与喜悦的神情,秦国真的派人来了,在赵国为质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尽头!
“辛苦你了。”夫人柔和而有礼地答谢。她的身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男孩,眉目疏朗,五官大气,一双眼眸黑如点漆,仿佛能吸附周围的光,令人望不到底。年纪不过十岁左右,但是身量在同龄孩子里绝对是高大的,所以这身正式的冠冕穿戴在他身上,居然像个小男子汉,有板有眼。
李南轩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随即,一个清冷的男孩的声音,虽然没到变声期,还带有稚气的尖利,但已经有把空气冻成冰的趋势。“李南轩,我听过你的事迹。”
他心头微微一顿,异人的儿子嬴政,倒不寻常。低首,不予置评,准备退下。忽而又飘过一语:“你的马不错。”
唇线勾起,李南轩略略抬眸:“公子想骑下试试吗?”
“阿政,不可任性。”赵姬瞥了一眼儿子,急忙想要制止。男孩面无表情,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母亲:“他是秦国骁将,有能力保护儿臣的安全。”
下了安车,离开母亲,男孩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把衣摆掖进腰带,他身手矫健,一看就是经常运动,虽然身量还不及成人,但只需李南轩轻轻托了一把,他就敏捷地跃上马背。
“公子……”
“你可以叫我阿政。”男孩傲慢地抬抬下巴。
“好吧,阿政,你想慢慢来还是快一点?”李南轩跨上马背,坐在他后面,把缰绳交到他手里。
“看你的能力。”嬴政没有回头,淡淡地跟了一句,坐直了背。
这死孩子,有股倔劲,李南轩心中暗笑。突然一夹马镫,那赤红宝马长嘶一声,箭一般窜射出去。
嬴政虽然才十岁,但已经开始练习骑射。随母亲一路坐车,好动的他实在无聊之极。一眼看中李南轩的坐骑,比他在赵国能骑到的马好太多了,更加心痒难耐。但他的个性深沉,明知直接恳求赵姬必定会被拒绝,所有只丢了个口风试探。这个李南轩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嬴政心中欢喜,但表情上半点看不出来。
年纪小,心却大。这匹跟着李南轩南征北战的宝马,性烈如火,岂是一般人可以驾驭。感觉到手持缰绳的不是主人,马儿暴躁起来,穿越丛林,跨过田野,发狂般地跑、跳、甩、踢,试图将讨厌的入侵者扔下马背。
李南轩只管稳稳地坐着,既不阻止自己的马,也不协助那小小的骑手。嬴政死死握住缰绳,任凭自己卷入风暴的中心,被无数次抛离又顽强地落下,已经掌握的骑术显然不够应对,他就只能靠臂力掌控身体。他的膂力相对于他的年纪和体重而言十分惊人,连李南轩也暗暗咋舌,假以时日,这孩子长大可了不得。
气喘如牛,再是力大过人也有不逮,但是小男孩死咬着牙关,决不肯开口求助。就在他即将耗尽体能之际,李南轩一声轻咳,暴躁的战马安静下来,一路小跑后,缓缓停下。小骑士以极快地身手跳下马,朝树林里飞奔。李南轩没有跟过去。
以树林做掩护,嬴政蹲在低矮的灌木丛里,翻江倒海般地呕吐。这次骑马,是绝无仅有的经历,早已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但是,他没有掉下马,他成功了。
擦干嘴角,整整衣服,嬴政慢慢踱出树林。“还好吗?”李南轩关切地问,看起来完全不知道他刚刚的狼狈。
“很好。”小男孩扬起嘴角,线条分明的脸庞因为这丝笑意显得柔和。
夕阳沾染了河水,浅浅的金红色,闪闪地荡漾。十几顶帐篷陆续在草地上搭起,青烟袅袅,空气里飘荡起食物的香味。嬴政安静地站在河边,看着李南轩部署。“今晚扎营,不走了吗?”
李南轩点点头:“阿政,夫人不宜长途劳累。再说,我们也不可能一夜走到咸阳。”
“哦……那么,一夜走得到大梁吗?”
大梁?李南轩一愕:“你想去魏国?”
嬴政抿着唇,胸有成竹般地望着他:“准确地说,也许你想去。”
“怎么说?”李南轩挑眉,他简直被这孩子弄糊涂了。
“在大梁,还有我秦国的人质。”
“人质?有吗?”李南轩拧眉,不记得还有哪位王子质押魏国。
“她年纪不大,辈分却高,是我曾祖的小女,络璃公主,你不会忘了她吧?”
李南轩脸色微变:“她不是人质,她是……嫁给魏王。”
“哼。”嬴政鼻子里哧了一声,摇摇头,“看来蜀郡真是个闭塞的地方。我听人说,这位秦国的公主,名义上是魏夫人,实际比侍妾还不如,魏王把对秦国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动辄打骂,公主不得不忍气吞声,以泪洗面。”
“传言都到了赵国,秦王不知吗?”
嬴政缓缓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声音尽管还平静,但脸上,已然罩了一层霜。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追了一句:“公主是大王最宠爱的小女,大王仙逝,你到了咸阳,可曾见到公主回来扶柩?”
没有!秦国大办丧事,他奉旨入京,并未见到络璃。嬴政悄悄瞟一眼,这个男人脸上煞气愈重,左掌握成了拳。很好,看来成功激怒了他。“李南轩,我听说,公主有恩于你……”小男孩若有所思地。
“我知道。”李南轩飞快地接过话,转过眼眸,审视着这个年纪不过十岁的男孩。真不敢相信,一个小孩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和城府,秦国的未来在他手中,只怕会有想不到的波澜壮阔。“阿政,你想给魏国一个教训吗?”
“是秦国应该给魏国一个教训。”冷冷的嗓音,一字一字很清晰。目光闪亮起来,毕竟有藏不住的希冀:“李南轩,我很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南轩不语,怒气慢慢隐去,抬手指了指河边华丽的帐幔:“夫人那里……”
“你做每件事都习惯请示女人吗?”嬴政耸耸肩,不屑地望望他。
呃……李南轩嘴角不觉勾起,“那么阿政,我们要动作快一点。”
“你的马……还不够快?”嬴政眨眨眼睛,莫名的兴奋。
“不够。”男人微笑着向他招招手。
蜀郡。一阵紧一阵的马蹄声击碎了太守府的宁静。“大小姐——”神色慌张的军士滚鞍下马,飞奔入内。
“你说什么,湔山的羌军哗变?”正与寒玉闲聊的芸娘惊跳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风呢?他在哪里?”芸娘追问。
军士一边说,一边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夜头领……就在湔山。也不知怎么流言突然就传开了,羌族人说此番太守回京,是拿羌族的利益做交易,新任大王要将年轻羌族男人全部征入秦军,攻打六国,老弱妇孺则全部迁往巴郡。”
“一派胡言!”芸娘怒不可遏,“爹爹和南轩怎么会这么做!夜风难道不清楚吗,他怎么会相信这种无聊话?”
军士嗫嚅:“大小姐,夜头领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湔山那里,工地都停了,群情激愤,副将军眼看形势不对,才让我飞马来报。”
“我这就去看看!备马!”芸娘摘下长剑。
“姐姐,我陪你去吧。”寒玉站起身。
湔山的工地,果然如军士描述的,已经炸开了锅。数万人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羌人,一方是秦军。夜风身边围绕着一群羌族武士,此刻脸色阴沉,秦军副将满头大汗,正在竭力解释:“夜头领,您和我们少将军交情不浅,您怎么就不相信呢,太守连夜赶赴咸阳,是为老大王的丧事和新大王登基,与羌族绝对没有关系啊。”
“你们华族人什么时候把交情放在第一位了?”夜风冷笑,“自古以来,出卖朋友的事你们华人做得还少吗?新大王登基,多好的机遇,他李南轩不正要表忠心吗?拿我羌族做见面礼,真是好大一份贺表。之前太守去巴郡,只怕就是图谋此事吧。”
“你……”副将有口难辩,“夜头领,您若不信,请稍等几日,少将军就回来了,您亲自问清楚。”
“呸!”夜风怒斥,“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为了奴役羌人,假意治理岷江,好利用消耗我羌族的军力,如今时机一到,来个鲸吞蚕食,一网打尽。”他环顾众武士,振臂高呼,“儿郎们,咱羌人不是好欺负的,对不对?”
“对,头领,我们都听你的!”众羌人随之高呼起来。
“哥——”随着清亮的嗓音,一个女子急匆匆扒开人群,来到夜风面前,“到底出了什么事?”夜莺莫名其妙,心腹武士报告说他们被出卖了,她一头雾水,快马从羌寨赶来,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觉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