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唇边浮起微笑:“……你会伤害我吗?”
“有用的肉盾,我怎么舍得?”夜风轻佻地笑道,剑尖在她颈项边来回移动。
突然,芸娘赤手一把握住了剑尖,鲜红的血霎时沿着锋利的刃蔓延开来。她的眼睛却直盯着面前男人的面孔,滴血的手稳定地将剑尖推开去。“你……”夜风大惊。芸娘的眼中满是柔情:“夜风,无论你在哪里,回到我身边来。”
胸口某处突的一紧,像被锋利的针刺了一下,夜风难受得错了错牙关,突然有些迷茫,我是谁?这个念头刚起,一阵颤栗又让他清醒过来,该死,难道这个女人在施什么法术?“滚开!不然我杀了你!”他怒吼。
“夜风,我是你心上的芸儿,你想起我了吗?我不会走的,我要等着你回来。”女人不动,依然是极温柔的神色,仿佛面对的不是持剑的凶手,而是朝思暮想的情郎。
夜风感觉头脑要爆炸了,他大叫一声,短剑狠狠扎进了女子的肩窝。芸娘闷哼一声,鲜血迸射出来,在火把的影射下,那股赤红染得白衣分外刺目。
“姐姐——”李南轩失声惊呼,就要纵身上前。谁知芸娘厉声道:“李南轩,你要是敢过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硬生生收住脚步,南轩知道姐姐的性格有多倔强,生死关头,他既怕激怒夜风更担心姐姐安危,竟不敢造次。手心里捏出水来,他一时之间失了方寸。夜风虽然心智被控制,可身体仍然是真正的夜风,他不由得投鼠忌器!姐姐执意留在他身边,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险中,叫他如何阻拦!
浑身是血的芸娘死死抓住夜风的衣襟,执着的目光像要洞穿他燃烧他:“夜风,你看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这个疯子女人!”夜风双目发红,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如啼血杜鹃般的颜色让他呼吸困难,他不忍看也不能看她的血,仿佛每看一眼心就像被绞着那般痛。不,不对!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好像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绝望中他的短剑向芸娘心口扎下去,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不要再折磨自己!但是……冥冥中却像被什么牵制似的失去了准星,剑偏离了,却再次催裂出更多的鲜血。芸娘面色惨白,剧痛让她无力站稳,可是一双手却依然死死抓住他,她不反抗不挣扎,只是用沉痛哀伤却又柔情蜜意的眼睛望着他。“夜风……你杀了我不要紧……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她的唇哆嗦着,强忍住失血的眩晕。
江水,还在不断上涨。夜风的心智彻底紊乱了,他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大叫,短剑没头没脑地扎向面前的女人,脸上、手臂上、腰腹上、腿上……女人默默承受着,终于再也无法站立,倒在他脚下。
“夜风,你这个混蛋,快住手!”夜莺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她尖叫着抱住李南轩,“怎么办怎么办,他会杀了芸姐姐!”
泪水模糊了南轩的视线,他痉挛地握住夜莺抖个不停的手:“再等……等。”他知道姐姐用生命在赌,他却不知道她能不能赢。但无论是输是赢,他都不能阻止她去和命运赌博,他完全明白,在姐姐心里,那是比生死更重要的抉择。一如从小到大,姐姐认定的事,他从来没有余地。
当夜风再次举起短剑,倒地的芸娘已然气若游丝,无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腿,在他的长靴上抓住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血泊中抬起头来,美丽的脸庞已经被血浸染得看不出模样,只有那一双清凉的眸子像星辰般闪耀:“夜风,芸儿……是爱你的。”
握剑的手倏地一僵,夜风像触电似的身体一抖,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聚焦,宛若有一束火苗,从失神的瞳孔窜起。“你……说什么?”
“我说……芸娘爱夜风,就像云朵,永远追随风的方向。”
剑尖抖颤起来,夜风踉跄一步,面如死灰,而死一般的灰白中,却有奇异的光彩重生。灰白与光彩在他脸上变换交织,那双虎目如失措般忽而仇恨忽而闪烁忽而深情,呼吸越来越窘迫,忽然,整个人在最后的挣扎中急剧战栗,然后,他高扬起短剑,狠命地扎下去……
芸娘神光暗淡,长睫轻轻地阖上,一切就要结束了,也罢,死去之后,就还清了他的情债……可是,她却未能等来那致命的一剑,在周围猝然响起的惊叫声里,芸娘睁开眼眸,眼前的一幕惊得她魂飞魄散:那把高扬的短剑,被夜风反手扎进了自己的胸膛,血如泉涌,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夜风——”她惨叫一声,用尽残余的气力向他爬过去。
“芸儿——”他苍白的脸上有着欣慰的笑意,发凉的手抬起,抹开她脸上的血污,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样貌的每一处深深烙印,“芸儿,我……听见了……你说……爱我……”
芸娘扑到他怀里,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紧紧相拥。短剑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口,芸娘的眼泪止不住滑下来,化作心碎的哭声:“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芸儿,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到你身边。”他吃力地喘息着,心疼地看着她,“对不起……弄伤了你……”
“夜风——”她努力地将他抱在怀里,感觉到生命的能量在一点点逝去,抚着他坚毅如刀刻的五官,心痛如割,“不要死夜风,不要死,我要嫁给你……”她泣不成声。
“芸儿,你……答应嫁给我了?”他的眼中突然闪耀起狂喜的光,弥留的生命像被注入了活力。抖颤的手向衣袋中摩索着,半晌,终于将已被血浸渍的一串贝壳掏了出来。芸娘捡起过这串贝壳,每颗上正面刻着“芸”,反面刻着“风”。他艰难地将贝壳链套在她的手上,“芸儿,我想向你求婚,可是……我一直不敢……”
“我答应的,我答应的!”她泪如雨下,温热的唇落在他的面颊,轻轻地吻着,再温柔地覆住他的唇。他激动地响应着她,厮缠着梦寐以求的幸福,再也不舍得分开。
他们就这么吻着,吻着……
周遭静默,谁也不忍心惊动生离死别的恋人。
他的唇越来越凉,她想要度给他自己的体温,终究无能为力。“夜风,李芸娘今世嫁你为妻,来世,再一起过日子。记好了,不许忘。”她忽然异常的冷静,倾吐出的低喃,仿佛古老的咒语,有着穿越时光的魔力。
她感觉得到,他的唇弯起了弧度,他说不出话了,却在笑。她抱紧他,让他的世界全部是她,品尝他留在她唇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芸娘一声长啸,抱着怀中的男人跃上半空。剧烈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洪水从宝瓶口奔泻而去……
静谧的山庄,正在练功的男子猛地惊觉了什么。他神色凝重地起身,掌风过处,石棺被推开。他默默注视着石棺里的人体,嘲弄地低声咒骂了一句:“笨蛋,你活该没有坐江山的命。”
“你这个魔鬼……害死了太子!”风声骤起,传来咆哮的尖利女声。树枝乱摇,树叶变作飞刀雪片似的向龙御天袭来。他眉心微蹙,看都没有看身后,铁臂一挥,如风卷落叶,顷刻间一地狼藉。女子被震落在落叶丛中,口中溢出鲜血。
“紫微元君,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我的地方?”龙御天冷笑。
元君咬牙向石棺扑去,看到那个再无声息的人,她绝望而哀恸地大哭起来:“太子,是臣无能……”回头,目眦尽裂瞪着一身锦袍、居高临下的男子,“你……到底是谁?”
“小小凡人,不配知道。”龙御天淡淡地瞧着她。
一招之内,紫微元君就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功力悬殊有多大,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她没有保护好太子,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大周。惨笑一声,她拼死跃起,攻向龙御天。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让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庭园的地上。他慢慢走上前去,在垂死的女人心口再踏上一只脚,轻声道:“月神真情待你,你却陷害于她,死不足惜。”
夜,如此的安静。男人掸掸衣袍,留下两具尸体,再无回顾。哑仆会收拾掉所有痕迹,明天的山庄,依旧鸟语花香。
蜀郡为羌寨头领夜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葬礼的同时,也是太守府大小姐的婚礼。尽管李冰心痛不已,却拗不过倔强的女儿。芸娘身着大红喜服,在满眼缟素中特别突兀,但这是姐姐的心愿,南轩一一照办。
与哭成泪人儿的夜莺不同,芸娘没有掉一滴泪,甚至像错觉似的,穿上新娘装的她,给人感觉知足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