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这边是一群姑娘,那边是一群书生公子,年轻气盛,各不相让,一阵推让,片刻,琴声响起,月娥不懂琴,但能分辨出抚琴的出自男子之手,铿锵有力,大气磅礴,不似女子绵软娇音,小女儿迤俪情思。
琴弹得极好,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自小就有师傅教习,不仅诗词歌赋,骑马射箭,般般乐器,信手拈来。
月娥开始神思飘渺,渐渐也被带到琴声里去。
一曲终了。
“该你们了,有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吧。”那厢年轻男子笑闹,取笑激她们。
“何用使出看家本事,牛刀小试,赢你们几个来回。”文绣嘴上不服输。
商户人家的女子泼辣,惯常出门上街,抛头露面,即使面对面见到男子,也少有羞涩,因此一点也不怯场。
“文绣姐抚琴,镇住她们。”文澜怂恿姐姐,她自知技不如人,不敢强出头,怕丢脸。
季文绣命丫鬟回去取自己的绿漪琴,墙那边有点着急了。
“怎么怕了?没动静。”
“谁怕谁,等着。”文澜嘴巴不让人。
文绣那厢不大工夫,琴桌上摆好琴,坐定,玉臂微抬,笋尖轻轻滑抹勾挑,一曲曼妙琴音,瞪时,两边都肃静了,没人说话,都静听美妙乐曲。
文绣最后琴音落下,少许静默,文澜得意地喊:“怎么样,认输了?还用比下去吗?”
“怎么不比?”墙那边几个年少公子乱嚷,乱了半天,突然,舒缓笛声徐徐响起,众女子都停住说话,聚精会神听。
笛声清亮悠扬,忽如清涧流水声,忽又如飞瀑湍急,忽又如空旷悠远塞外,情思缠绵,让人的心跟着笛声几回起落,月娥心境变得
淡然,没一丝杂念,这笛声美妙无法言喻。
直到笛声停止,众人似乎沉醉笛声中,一直冷眼旁观的岳桐芳突然说了句,“如此美妙的笛声,世间难得一闻,绝非出自膏粱锦绣胸无点墨的人之口。”看来她是极懂行的,就是顾忌身份,不屑与庸脂俗粉面前展示。
月娥在方姑娘身旁,听见方姑娘的小丫头小声道:“这是我家大公子吹笛子。”方姑娘朝她眨眨眼,二人心照不宣。
一曲笛声落下,两边静静的,突然,那厢男子一片叫好声。
姑娘们有点傻眼,互相对视,没人出头,这笛声造诣之深,怕无人能及。
好半天,那厢一片叫战,“比下去了吧,没人敢上,就算我们赢了,掏钱置办一桌丰盛下酒菜,愿赌服输。”
那厢又有人挑衅,“这回没话说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文澜眨巴下眼睛,瞅眼岳姑娘,文绣等几个凑一处,也都拿眼睛望着岳桐芳,平阴候府的姑娘,才貌双全,声名远播。
岳姑娘脸一扭,自是不肯,若大庭广众丢丑,日后传出去,脸面也不好看。
文绣赔笑对岳桐芳道:“现在只有岳妹妹出手,能镇住他们,岳妹妹如果怕失了身份,我们这边不说出去,他们能知道是谁。”
“妹妹可没这技艺,哪敢班门弄斧。”
文绣扫了一圈,看吴知县的千金直往后缩,何姑娘低下头,看陈英梅,一直没敢说话的陈英梅直摇手,“我这性子,那能弄这个,平常勉强弹一曲,还是没人在跟前,除非人都把耳朵堵上。”
文绣又把眼光投向岳桐芳。
岳桐芳高傲抬起下颚,对众人道;“都别看我,我是不与外男比试,这等放肆所为,你们做得我却做不得。”
文绣是个直脾气,碍着自己是主人,不好拿话刺她,咽口吐沫忍下奚落的话。
文澜转脸看方玉容,方姑娘直摇手,“我师承大哥,懂个皮毛,半瓶子醋,不足以与我大哥对阵。”
方玉容说漏了嘴,几位姑娘都惊奇地望着她,小声窃窃私语,“原来是她大哥,怪道对面那群家伙里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
文澜瞅瞅月娥姊妹,月芸唇角紧抿,面有愧色,小声埋怨,“我就说同母亲说,请师傅学琴,妹妹要是上点心,今儿能这么多人丢脸。”
月娥不觉得,本来秦家就是小商户,非要跟季家这等巨富和官家小姐比,别说花大价钱请乐师,就是请朱先生教书,还是磨了母亲几天,母亲才勉强答应的。
文澜看方姑娘婉拒,知道方姑娘乃大家闺秀,平常从不错行一步,家里规矩极严的,大庭广众,与男子比试琴技,即便是自己亲哥哥,可还有外男在场,羞涩不肯的。
文澜又看看月娥,突然,眼睛一亮,一拍手,“有了,方妹妹抚琴,月娥妹妹唱曲。”
文澜朝众女道:“月娥妹妹的歌喉,树上的鸟儿都听傻了,扑棱棱跌落地上。”
月娥嗔怪白了她一眼,怪她多嘴,这场合赢了不好,强出头,输了没面子,让人当成笑话,到处讲。
“能不能派出人,若不能,就算我们赢了。”那边使出激将法。
众位姑娘推月娥,现成的琴早就摆好,众人又推方姑娘坐在琴凳上。
月娥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若过于谦让,惺惺作态,像是拿乔。
文澜跟二人耳语几句,方姑娘坐在琴凳上,朝月娥看一眼,彼此点下头,不用说话,很有默契。
方姑娘正襟危坐,柳枝一样的洁白的手指轻轻一落,徐徐清音,流泻出来。
月娥唱出第一句,墙两侧都肃静下来,静听,月娥不好高声,一墙之隔的男子,终究素不相识,歌声婉转低回,余韵悠长,二人配合默契,月娥优美的歌声合着玉容的悠扬的琴声,交相辉映,互为依托,仿佛把人带到春光明媚,天高云淡意境中。
一曲终了,静了足有一瞬,两边喝彩声不断,月娥和方玉容对望一眼,会心笑了,陌生感消失,徒然亲近许多。
“雕虫小技,值得卖弄。”岳桐芳撇撇嘴,小声道。她早就嫉妒方玉容,这里若没有方玉容,唯她独尊。
偏方玉容耳朵长,听见,也不让人,“有人空口说嘴罢了,有本事,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方玉容可不是软柿子,只是长着一副柔弱的外表蒙人。
岳桐芳脸黑,月芸心情同她一样,自己努力巴结讨好岳桐芳,关键时刻,妹妹出尽风头,自己还是落了下风,事事都不如妹妹,妹妹出众,越发显得她这个做姐姐的平庸,岳桐芳因为方姑娘迁怒,连带对她也没好脸色。
岳桐芳哼了声,“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像谁没去过似的。”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像有人总觉得了不起。”方玉容和岳桐芳都是客中,也没必要受气,让着谁,。
这时,小丫鬟端茶上来,文绣看二人拌嘴,心里着急,不知劝那个才好,唯恐劝不好,还落下不是,小丫鬟端着茶盘一上亭子,文绣忙努嘴让她先端给二人,小丫鬟会意,先走去离得近的岳桐芳,“姑娘请用茶。”
岳桐芳背对着小丫鬟,月芸见状,忙接过茶碗,端给岳桐芳,“桌子上的茶都冷了,姐姐喝这个新茶,热的。”
岳桐芳横了她一眼,“秦妹妹是想说我话太多,怕我口渴是吗?”
月芸囧在哪里,岳桐芳给她没脸,这要是搁着旁人当众下不来台,早甩手走了,月芸却自找了个台阶,“姐姐不喝,妹妹渴了半天,这杯就赏了妹妹吧!。”说吧,极自然地端起杯子,放到唇边,宽袖一遮,轻轻抿了一口,就这喝水的动作优雅极具美感。
月娥在一旁看着,都替姐姐臊得慌,偏她姐姐像没事人似的,一点不觉丢脸,月娥懊悔,早知道,阻止母亲带姐姐出来,本来大家没小看秦家的姑娘,姐姐的言谈举止,也让旁人小瞧了去,比人矮了一截。
岳桐芳站起身,仰着头,蹬蹬走了,月芸撂下茶碗,忙紧跟其后,何姑娘和楚姑娘也紧随走了。
就剩下季家三位姑娘和月娥、方玉容,陈英梅瞅着月芸的背影,对月娥道:“你姐姐内心真强大,我算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