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婧伏在我腿上哭了一会,我忽然觉着大殿后院的喧闹之声没有了。倒是听见不知道是尚书大人还是白婧她爹的声音一字字地传了出来。我起初还以为是筵席快要结束,几个大人们又在拱手施礼套官话,后来听着他们的话音越来越是严厉,身体不觉一震。白婧直起身来,泪眼模糊地说了句:“怎么了?”我被这忽然转变的气氛弄得害怕起来,忙起身奔回房间拿了我的刀出来。
就在我刚要奔过去的时候,我看见对面房檐上冒出了一个黑影,一支黑箭就从那个方向笔直地向庭院中的白婧射去,眼见着白婧反应不及,我不觉一声尖叫。
就在那个时候,从我后院东北角处也射来一只银箭,与那只黑箭在空中相触,啪地一声一齐断在白婧脚边,我忙对她大喊:“傻子!跑啊!”白婧终于回过神来,轻身一跃脚点地,施展起寒烟门的“雪影寒踪”旋身飞到了我房间的屋顶。
我脑子里阵阵轰响,隐约听到庭院中,尚书大人下令拿下白家的人。我听得不真切,但是刚刚在我庭院里那个房檐上的黑衣身影却在我脑中转了几转。怪不得!刚才有人想要用弓箭伤她!蓦地觉得脑后阴风逼近,忙回身一刀顺势挡开。箭支的劲力直震得我虎口发麻。我和白婧一前一后在房檐上飞奔着,途径大殿庭院时我一眼瞟到许多身着皇家亲兵服侍的人将宴客们团团围住。我忙对着白婧往相反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跃到隔壁庭院的房顶上。就这么停顿的一瞬,我听见爹爹的声音,他在朝我喊:“若儿!别糊涂!”
别糊涂?什么别糊涂?
我和白婧脚下不停,直奔出了一里多地。忽然感觉后面追捕的人身形靠近,大喊一声:“白婧!”然后回身蹲下一记刀法直刺来人小腿。那人武功自是不弱,一个后翻躲开,手中长剑直指我右脸脸颊。我和他堪堪拆了二十招,已知我武功与他相距甚远。如果我和白婧联手和他对打,估计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白婧也很慌张,一招避过之后向后跃起,左手一把抓下右手戴的一串翡翠珠手镯,当作暗器向那人掷去。
远方的灯火在白婧跃起那一刻照到来人的脸上,我心里一沉,随即又忍不住暗骂,这人正是刚才与我在酒席之间差点成了我义兄弟的尚书大人的随从傅长安!
我和白婧且战且退,心想着再半炷香的功夫,不是我俩被眼前的这个人乱剑砍死就是被赶来的追兵乱刀劈死。不由得心中激愤,把父亲近几个月新授我的明聿心法暗散到筋脉之中,果见我的刀刃上隐隐含了些微清光,傅长安的攻势也渐渐收敛。我和白婧趁机调匀呼吸,施展轻功慢慢向后腾挪着。然而还没一会就觉得一口闷气压在胸腔里出不来,刀法也渐渐散乱,眼看着傅长安下一剑不是刺我的腰眼就是削白婧的左肩时,忽然有一只银箭从我们后方呼啸而来,直取傅长安喉咙,他不得不挥刀挡架,就那片刻,我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草和烟沙混合的气味,我和白婧都要激动地哭了。
赶来救我们的,是阿青。
傅长安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我们。且不提阿青的名声在宫中必定十分响亮,单从刚才那一箭中,就能看出阿青武功不弱,他眯了眯眼,对阿青和我道:“皇甫少将,韩小姐。尚书大人的命令只是要捉捕白邢秋一家,二位若与此事无关,卑职恭送。”
从刚才殿中发生变故之时,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我得拉着白婧跑。直现在才回过神,朝廷下令要捉拿的人不仅仅是白伯伯,而是他们一家人!我跟白婧一起跑,无异于就是共犯啊!
我得了阿青这个大腿可以抱,浑忘了现在是什么险境,又恼他刚才欺我,恶狠狠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位大人是什么手段。就算白家是清白的,她这样一个弱小女子到了你们手上,就是出得来也是废了!”谁知傅长安看也不看我,直直地盯着阿青,道:“皇甫青,你心里明白些。以你爹爹的本事和才学,实在不必在燕云远地受苦。你这么孝顺,也不想累得你爹爹一辈子没有回到皇城,颐养天年的好日子吧。”
阿青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燕云边境虽然疾苦,但是我们皇甫一家过的很是自在。傅大人虽然经常能在御前得脸,但是平日还不是跟在尚书身后唯唯诺诺磕头下跪做个奴才,相比之下,我倒觉得我们皇甫一家的境遇也不算太差。”
我刚在恼恨这傅长安上来就戳阿青的痛楚,阿青这一对答却让我瞬间难掩对傅长安的鄙夷之色,回头一想我从小到大又何曾招过谁的白眼受过谁的气,这样的身份去嘲笑别人的处境,委实也不那么厚道。然而不及我再转过念头,阿青对我们道:“你们先走!”已和傅长安交上了手。
夜风凉凉地吹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心里一阵冷,我在想,我刚才做什么要跑?被抓的是白婧她们家又不是我家!?我不知道,许是我习惯了不听爹爹的话,许是我被刚才白婧差点中箭的情形吓到了。但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特别清醒:
我必须得护着她。
再和阿青汇合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我们栖身在襄州城郊的一个树洞里。白婧已经在洞内睡去,我和阿青在洞口,犹豫着要不要生火。
阿青站起身,对我道:“把火生起来吧,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
我疑惑着问他:“刚才你和傅长安怎样了结的。”
阿青看了我一眼,道:“从你衣襟上割个布条给我。”我照做了,然后递给他,他把外衣脱去,我才看见他手臂上一条口子,不长,但是很深,于是我说:“让我来吧。”我把布条一层层地包在他的伤口上,心里特别内疚。
“我只是跟傅长安说,如果他再穷追不舍,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心头一震,随即又是一阵暖意。震动是因为我不知阿青的武功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暖意是因为阿青和我的决定一样,都是这么一心一意地护着白婧。
“明天一早,你就回家去。”阿青把火生好,拨了拨地下的柴火。我看着他道:“阿青,今天晚上的变故,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心中焦躁,不住地催问。
“我并不是全知道。白伯伯被调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忽然发难要拿了他。爹爹要我来送信,也正是为了此事。”
“白伯伯因为什么事情被调查?”
阿青皱了皱眉,看了看火堆,又望了洞内,说道:“贪污。”
我心中大惊。须知贪污正是皇上登基这近几年最忌讳的事情,我又问:“那也不在兵部所辖范围之内啊,为什么皇上要派兵部尚书大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你爹爹和白伯伯都有一定的武林势力,朝廷忌惮,所以借着你爹爹的寿宴,能少花些气力吧。估计现在白府,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我定了定心神,寻思道:“俗语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堂堂白总督。白伯伯也不必如何贪污,那钱粮上的折头,下属的送礼,也自不少。这样毫无征兆地发难,怕是有别的隐情。”阿青看了看我,微微笑道:“你心里倒明白得很。”
我摇头:“我不会回去的。我知道现在的做法或许很荒谬,也很不懂事。但是我既然觉察到此事不如表面那么简单,我就一定不会让白婧被抓住。刑部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虽说的淡然,也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天牢里的日子,岂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白婧可以经受得了的。
阿青还想再劝,我打住他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阿青轻轻叹了口气:“你性子总是这样倔。来日若遇到你父亲他不会轻饶你的。”然后他郑重了神色对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一天不幸让官府逮到了,你一定要先走,我自有我的办法。”
我笑他:“你已经和傅长安动上了手,不日,你爹爹也会知道的。”
阿青道:“我送信过去的时候已经觉察出了不对,看见刚才在席间明明烂醉的傅长安又清醒和尚书大人在偏殿说话,我眼看着傅长安往你的院子走去,就回我的客房拿上了弓箭跟着他过来。我本来想暗中助你们便是,谁知……”
“谁知我武功这样不济,根本打不过他。”
阿青被我说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不是你总在练武时躲懒。还有,刚才我赶到的时候觉得你换了一套心法,可是从前韩伯伯提过的明聿心法?”
我点了点头:“是,我练这套明聿心法已有月余,只是不知怎么的,每次练完之后总觉得困倦得不行,青天白日里也能睡上好几个时辰。”
阿青想了片刻道:“许是这心法与你现下的武功并非一路,你练便练了,对敌之时,最好慎用。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回燕云郡。我爹爹估计要南下来寻我,我们最好便逃去燕云郡,只是换一条路便是。”
“不。”我急忙否定他,“人人都知道燕云郡是你们皇甫家的地盘,借着这个由头,说不准他们正偷偷跟着我们,一旦你跟你爹爹碰了面,难说你爹不会跟着受牵连。你不觉得奇怪吗?傅长安打不过你便罢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一点追兵都没有遇着?今晚之事已知朝廷这帮人的阴险,我们不能再中计了。”
阿青素知我应变之能,便点点头,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我看着他,轻声而又坚决地说:“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