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飞打过电话,方星柔揪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有陈飞帮她打听,她觉得安稳许多。从傍晚起,高天明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头坐在椅子上抽烟,只是偶尔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着老伴和儿子这样,方星柔有些难过,她虽能够体谅这父子俩的心情,可是,日子总是要过的,作为妻子和母亲,她必须要强大起来,撑起这个家。方星柔在心里默默祈祷陈飞可以尽快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可行动却丝毫不慢,她强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为老伴和儿子做饭,劝他们出来吃饭。然而,心情不好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别人打扰,方星柔的连番催促令高天明烦躁不已,终于,战争爆发了,夫妇俩剧烈地争吵起来。话题由一顿饭转移到对方关心不关心孩子身上,再由此转到高哲突然堕落的事情来,再引申到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方星柔觉得委屈极了,难道高哲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她的错么?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作为母亲,她对孩子也远没有达到溺爱的程度,只是尽她所能地呵护好孩子们罢了,她反而觉得是高天明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对高哲疏于教育,每次只知道从各方面找高哲的麻烦,令父子俩针锋相对,才导致了高哲慢慢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房间的墙壁很薄,隔音性能并不好,高家夫妇的争吵,全都被躲在房间里的高冲听进耳里,听着父母越吵越凶,语调也越来越高,甚至开始传出来摔东西的声音,他怔怔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唇边那一抹苦涩的笑意在他凄冷的面容上慢慢漾了开来——即便是吵架,他的父母也是不屑于提到他的吧?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全是阿哲怎么怎么样,好也罢坏也罢,竟然没有一个字是提及他高冲的。
不论什么时候,他高冲都是多余的那个人吧?鼻子微酸,眼底慢慢凝结出了水气,高冲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高冲,你已经长大了,别跟那些离不开父母的小孩子似地动不动就流眼泪。你是高冲,是上天入地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高冲啊!他强迫自己收回所有的失落和不满,从藏在抽屉底下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待这支烟抽完,他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拉开门走出房间。
客厅里的地板砖上,凌乱地散放着沙发垫,毛巾、鸡毛掸等物品,还夹杂着花瓶的碎片,看上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爸,妈,你们别吵了!”高冲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方星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方星柔看着高冲过来,突然抱起高冲,哭得更凶了,“阿冲,你来评评理,你哥哥变成现在这样子,难道是我的错么?”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慈母多败儿!我早就说过,你那一套只会害了阿哲——”不待高冲说话,高天明的声音立刻插了进来,不留有一丝余地,“事实怎么样,阿哲的人生不就这么给毁了么?”
“你有没有良心?阿哲之前品学兼优人人夸的时候,你说那是你教育的,现在阿哲走弯路了,你又说是我教育的了——”方星柔的脾气也不小,听了高天明的话立刻暴躁起来,她不仅松开了抓着高冲的手,还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只是冲着高天明嚷嚷,“阿哲小的时候,你整天忙啊忙的,几天都不着家,你对他负起抚养和教育的责任了么?还嫌我教育的不好——”
高冲仿佛成为了客厅里的一件装饰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父母们争吵着,视他为无物。一分钟,十分钟——高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指慢慢蜷成了一团,不住地抖动着。突然,他猛地大喝一声,抓起茶几上仅剩下的一个还算完整的玻璃杯,使劲地砸向地面,“不要吵了!”在杯子转变为碎片的那一刹那,感受到父母的目光慢慢地聚集到他的身上,皆是满脸的惊愕,他疲惫却又空洞地笑了笑,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不想过了,那就离婚吧!”然后,在令人压抑的寂静中,他冷笑着转身,故作漠然地推门离开家。
高冲走在大街上,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熙攘的人群,他苦笑起来。他高冲真是一个坏人,竟然对父母说出了那么不孝顺的话,不能否认,当父母面面相觑、极度震惊的那刻,他心中大半都是报复过的快意感,但那种伤害过后的负罪与无措感却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了极度的恐慌。这么多年,面对父母的漠视,他都容忍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却会那么不淡定呢?难道是因为哥哥不在,没有人可以挡在他面前,使他更加真切地接近父母了么?离得越近才会伤得越痛——他是那么得渴望父母的注视与关爱,然而,对他来说,恐怕只能是他的痴心妄想了吧?即便高哲不在,他高冲仍然做不成父母眼中应该倾心尽力对待的儿子吧?
高哲啊高哲,你未免也太幸运了吧?我身边所有人的爱与恨,连带着争吵,都是为了你高哲,我高冲一直以来默默的付出努力,竟然连对你的那份牵挂都敌不过——高哲,你太了不起了!想到东方茗儿对自己那躲躲闪闪的态度以及提到高哲时眼底的那份喜悦,他的心一阵抽搐,如果,结局注定是这样,他高冲终归是一无所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高哲的,他何必要苦苦坚持呢?
想起父母漠视于他的存在而不断为高哲争吵的场景,想起东方茗儿对自己窥知秘密而感到气恼的眼神,他的身体抖得厉害。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掏空了,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眼底一丝冷冽的光划过,他心里有一瞬间竟然冒出这样极端的想法,如果他此刻死了,他的父母和心上人会不会为他感到难过,为他而流泪呢?摇摇头,泪还是滑了下来,他不敢去做这样的尝试,他的父母和心上人如今都只沉浸在他哥哥的故事里无法自拔,哪里还能顾及到他的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