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丽刚从车里钻出来就听到对面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她放眼望去:对面街道上站满了人,人群中有好些警察和消防员在忙碌着,他们已经在地面上铺好了气垫。
真的有人要跳楼!
吴小丽再抬头朝楼顶上一看:20来个民工或站或蹲地在楼顶上一字排开,他们打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一行刺眼的黑字——“黑心老板快还我们血汗钱!”
她听到那些警察用手持扩音喇叭不断地朝楼顶上喊话:“上面的兄弟们!有话下来再好好说,千万不要激动!你们采取这种办法讨工钱不是个办法的,你们先下来,我们再和有关部门帮你们想办法……”
她看着街对面的情景,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用手扯了扯脖子上早已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虽然东州市的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确实很冷,但她知道现在这种寒冷的感觉与天气无关,与对面的场景有关。
她定定地站在街道上,傻傻地看着街道对面的场景,突然间就没有了走过去的勇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因为以前她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种场面她以前只在电视上和报纸上看到过,那时候她还为老板拖欠民工工钱的事情感到愤慨,并从心底里鄙视那些黑心老板。没想到拖欠民工工钱的事情今天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成为了人们眼中的黑心老板。
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原地踱起了方步。她几次想走过去,但刚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这么反复几次,她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成语:做贼心虚。
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拨通了小刘的手机:“小刘啊,你在哪啊?”
“老板您到了?您在哪里?我就在这里呀!好多人这里呀!”小刘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你在哪里?哦……就是那帮民工跳楼的下面是吧?哦,小刘,我突然又不敢去了……”吴小丽在电话里向小刘表明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觉得在小刘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电话那头的小刘沉默了少许,才说:“老板,我看您还是过来一下看看再说吧!这帮人再不安抚一下可能真的要出大问题的!我现在被他们缠住都脱不开身了……”可能是怕旁边的人听到的缘故,小刘在电话里压低着声音说。
听到这里,吴小丽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心想也真够难为小刘的,自从公司的债追不回来公司的经营陷入困境后,公司的员工全部都跑光了,公司基本上也倒闭了,只有这个小刘执意要留下来,说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要陪公司共度难关,要陪她追到债为止。
小刘是吴小丽从人才市场招回来的一个大学生,是个21岁的姑娘。虽然已经几个月没能给小刘发工资了,但是小刘都没有因此而离开吴小丽,说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她越不能离开。
“小刘真是个好人哪……”吴小丽自言自语道。她只得硬着头皮拖着步子到了街道对面的跳楼现场。
吴小丽刚出现在人群中,正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先躲避一下,想想该如何应对这个令人尴尬心烦的场面,谁知道东州市电视台两个眼尖的记者一眼就认出了她。也难怪,以前她的公司生意红火的时候,她也曾经有过上千万的身家,在东州市商界还小有名气,经常出席一些公众活动和会议,不少记者都认识她,东州市电视台这两个记者就曾经采访过她几次。
但此时这两个记者已经丝毫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情,他们公事公办、表情严肃地看着吴小丽。一个把话筒伸到吴小丽面前,一个用摄象机对准了她。
这种架势让吴小丽心里一阵发虚,就像逃逸的犯罪嫌疑人突然间落到了警察的手里,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不觉地就冒了出来。说实话,面对记者的镜头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记者都是采访她一些正面的东西,是对她这个东州市的青年女企业家做一些光辉形象的宣传报道。而今天这种形式、这种场合下的采访,她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吴老板,请问你对这件民工要跳楼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拿话筒的记者严肃地问道。
吴小丽心里又一阵紧张,竟一时答不上话来。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就脱下手套塞进羽绒大衣的口袋里,还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请问这些民工要跳楼和你们公司拖欠他们的工钱有什么关系?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记者再次问道。
吴小丽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她把两只手插进羽绒大衣的口袋里,竟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
“你拖欠他们的工钱你都不知道?”记者似乎对吴小丽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你都不知道,那还会有谁知道?”记者说完就环视一下四周,像是要征求旁人的答案。
“这……我确实是欠他们的工钱,但我也没说不给他们,只是暂时还没有给而已……我很快就会给他们……”吴小丽不敢正眼看记者,她目光游离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的景物,语无伦次地说。
“很快就会给他们?你具体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想问一下你具体的解决办法,因为他们说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记者步步紧逼。
“我尽快吧,我已经吩咐财务在做账了……”吴小丽微微地笑了笑,故作镇静地说。
记者追问道:“尽快到什么时候?我们想知道一个具体时间。”
“你们放心好了,我们老板不是那种赖账的人。我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确实有点紧张,要是有钱的话我们会不给吗?”站在旁边的秘书小刘忍不住插了一句。
记者不耐烦地扫了小刘一眼,甩过去一句:“不需要你插嘴,我们又没问你!请你不要干扰我们的采访!”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们公司现在的苦处,我们不是不想给工人的工钱。商之龙欠我们公司的钱、赖我们的账,你们最好也去采访一下!这样的新闻才有前因后果……”小刘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我叫你不要插嘴就不要插嘴!”记者再次重申。
“小刘,不要打岔。”吴小丽扯了扯身旁小刘的衣角说。
老实说,吴小丽也不想让小刘在记者面前插嘴。她并不是觉得小刘插嘴显得在记者面前没礼貌,而是不想让记者知道公司现在的困难处境。在生意失败后强装笑脸甚至打肿脸充胖子是每个商人必须养成的良好习惯,很多人欠着一屁股债,却开着奔驰养着小蜜就是这个道理。她当然也不能例外,因为一旦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做生意亏本了,今后对你东山再起很不利。
“等下我就马上去督促这件事情,我保证在过年之前把钱给他们……”吴小丽又笑了笑,把插在口袋里的手还拿出来搓了搓。
记者听吴小丽这么一说,不再纠缠下去,走到旁边跟持扩音喇叭的警察低头说了些什么。警察马上就操起扩音喇叭朝楼顶上喊话:“上面的朋友听清楚了,你们的老板也过来了!她说她会马上想办法给工钱你们!你们先下来再说,不要采取过激行为……”见民工还没动静,警察就把扩音喇叭递给吴小丽说,“你自己跟他们说几句。”
吴小丽只好操起喇叭朝楼顶喊话:“我是吴小丽,没有及时给大家结算工钱,是我对不起大家,我保证在过年之前把钱结算给大家……”
楼顶上的20多个民工听到底下的吴小丽这么一说,开始还是按兵不动,大约一分钟过后,他们才聚拢到一堆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才陆陆续续地撤离楼顶,亦步亦趋地走下来了。
警察把吴小丽拉到一个僻静处正色道:“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们也相信你有你的苦处,但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把钱给他们!这几天以跳楼要挟老板要工钱的民工多得很,搞得我们也心烦得要死。作为公安部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但是现在整天就是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吴小丽机械地点着头,脑袋嗡嗡作响。
过后的几天里,吴小丽只好东拼西凑借钱发了民工的工钱。
把民工的事情解决妥当之后,吴小丽越想越气愤,心想要不是那些赖账公司欠钱不还,她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记者围追堵截做负面采访,被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丢人现眼。
她越想越气愤,就气冲冲地跑到“商之龙”商场,想去发一通火、出一通气。
但她走进“商之龙”办公楼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老总已经在两天前调回了广州总部,新来的一个老总对她的质问除了摇头就是朝她点头微笑,跟她打太极。
“你们总不可能以这种方法来逃避债务吧?你们难道跑了和尚还想把庙也拆了不成?”吴小丽坐在新老总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气愤地说。
“我的吴大老板,你先不要生气嘛,你先听我说嘛,我也确实没办法啊,那是上一任总经理遗留下来的事情,我对这件事情真的不是很清楚呢……”新老总摊摊手做无奈状,似乎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虽然是他遗留下来的事情,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商之龙欠我的钱呀!欠债还钱这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你们总不能逃避吧?”吴小丽缓了缓语气说。
“我也知道欠你们的钱商之龙应该赶快还,对吧?欠钱不还是有些不妥,对吧?但是现在我一下子也没办法呀!对吧?我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对吧?我要是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烂摊子的话,我才不愿意来帮他们擦屁股呢!对吧?你要是不相信,你干脆到我们广州总部去看看情况如何?”新老总看着吴小丽,皮笑肉不笑地说。
吴小丽看着新老总这副一脸无辜的样子,听着他的一连好几个“对吧”的口头禅,又好笑又可气。她知道,就算杀了他也放不出30多万的血,再和他磨蹭下去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油。
吴小丽在心里“问候”着“商之龙”老总的母亲和祖宗八代,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