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丽站在阳台上,把整个身子靠在铁栏杆上,注视着前方。小区里那些小树的叶子早已经凋零了,树枝光秃秃、孤单单的,没有了一丝生机。一阵阵夹杂着小片雪花的冷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便随风颤抖,似乎在哀求这个漫长的冬天快点过去,它们需要春天的呵护。
冷风越刮越紧,雪也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鹅毛雪开始从天空飘飘洒洒,冷风打在吴小丽的脸上生生地痛。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转身拉开房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暖气是开着的,让吴小丽已经冻得像冰块的脸渐渐有了温度。她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又照了照,脱下身上的羽绒大衣扔在一旁的凳子上,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本时尚杂志随意地翻了翻,又丢回桌上。
吴小丽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身子疲软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填满着一种叫烦躁的东西。她干脆就像一棵枯树被冷风吹倒了一样,扑通一声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由于倒下去的动作太用力,弹簧床垫把她弹起来又摔下去。
连续很长时间了,吴小丽每天都感觉自己精神恍惚,仿佛自己一直在半梦半醒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冬日的暖阳似乎也已经被这个寒冷无比的冬天折腾得奄奄一息了,透过落地窗懒洋洋地照射进房间来,阳光给这个已经开了暖气的房间再增添了一些温暖。
这房子在东州来说绝对算是很好的房子了,200多平方米的大户型,卧室宽敞得可以开个小型的家庭舞会。房子装修得也很考究,高档的木地板,红木的家具,天花板上的各种灯光只要一打开,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柔和温馨的童话世界。整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豪华富贵的气息,昭示着这里的主人不是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
吴小丽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在天花板上慢慢地移动,然后顺着墙壁一直移下来,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间里的物品。她在心里说着:“樯橹灰飞烟灭,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就只剩下这套房子了……”
平躺在床上的吴小丽蹬掉脚上的鞋子,翻了个身,想以睡觉来把那些心烦的事情忘记。她努力地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忘掉那些心烦的事情,还在心里默念着“1、2、3、4、5……”,试图通过数数来给自己催眠,但她已经数了无数遍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子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该如何追回东州“商之龙”商场欠她的那些债。
还有20多天就过年了,但是“商之龙”商场欠她的那30多万工程款至今还没有一丝着落。她为了追讨这笔工程款,什么方法都想到了:对他们好话说尽,请他们的老总吃饭唱歌跳舞桑拿按摩,堵在他们老总的办公室门口……她已经弄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要不回一分钱。
“商之龙”商场的老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他就一句话:不是不给你,而是现在真的没钱,看看再说。
“商之龙”的总部在广州,是东州市的一个大型百货商场。吴小丽一年前就帮他们装修商场,装修完毕后他们只付了一半工程款,还欠下一半至今未付。虽然才是三十多万,但是对于她现在的状况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因为另外还有一家国有企业欠她的一百多万工程款也基本上打了水漂,那家企业的老总由于贪污受贿进了监狱,企业也已经资不抵债,摇摇欲坠,她运气好的话可能也要猴年马月才能得回来钱,运气差的话说不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现在只有等“商之龙”的钱救急了。
吴小丽曾经也有过辉煌的过去:先是在建筑工程上大把大把地赚钱,后来觉得多种经营赚钱更多、更快,又涉足装修行业,也屡试不爽。但是商海变幻莫测,商海的惊涛骇浪随时隐藏于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因此商海上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船只。商场如战场,很多来自商场上的战争虽然极其惨烈却不见刀光剑影,也不见烽火硝烟。她在几个大项目的投标上都是在该送的都送了、该请的都请了之后,最后还是被竞争对手使用非常手段把项目给抢走了。竞争对手使用的这些手段虽然有些见不得阳光甚至在外人看来很不道德、很卑劣,但是她知道,商场上的竞争从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有输与赢。很多时候,你使不出那样的非常手段,竞争对手不会认为你是人品好、商德好,他们只会认为你是没本事、没策略,你失败是你活该。
为了竞争市场,东州市的几家大装修公司最后就打起了价格战,将价格一降再降。虽然大家也知道价格战的最终后果是两败俱伤,但是大家还是要打。打价格战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想通过价格战来把竞争对手挤出局,最后留下来的市场就会多一些。吴小丽的公司为了赢得客户也不得不参与到其中,几场价格战下来,吴小丽连续在几个大项目上亏了血本,加上几笔大的建筑工程款也收不回来,公司就因此而元气大伤。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从天堂一脚踏进了地狱一般,一切恍然如梦。
这段时间,吴小丽公司里的那些工人们几乎天天都来催她要工钱,像催命一样地催。其实也怪不了他们,毕竟年关快要到了,他们也想要回工钱回家过年。他们累了一年,盼了一年,等的盼的就是那几个血汗钱。虽然这几个小钱在有钱人眼里根本就不能算是钱,或许吃几顿饭、蹦几次迪都不够开销,但在他们眼里可就是个大数目了,那是他们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年的生活费和开春买种子买化肥、孩子上学注册交学费的钱。
她也知道拖欠他们的工钱于心不忍,但她没办法,因为别人不和她结账,她哪里来的钱付他们的工钱?她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和那帮工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天天躲着他们,不敢面对他们。她躲他们不是不想给他们钱,而是能拖一天算一天。
想着这些事情,吴小丽的心里乱糟糟的。她把被子扯上来,蒙住头,蜷缩着身子,想以被窝里供氧不足的办法来强迫自己睡觉。这段时间来她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再不睡一下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刚有一点睡意,摆在床头上的手机就发疯似地乱叫起来。
吴小丽听到这该死的手机铃声,还没来得及平静的心就更加紧张而烦躁起来,她已经对手机铃声有了强烈的条件反射。她知道,肯定又是那些工人打电话来催讨工钱了。这段时间来,她接这样的电话都已经接到腻味、接到恐惧了,那些工人永远都是那句硬邦邦的话:“老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血汗钱给我们?”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别说是他们,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钱给他们。还是那句话,她不是不想给,而是确实没有钱给。
她把蒙住头的被子一把掀开,翻了个身,伸手摸起手机,极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她不说话,只是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看看对方想说什么。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就飞速地转动大脑想着该怎么回答对方是她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老板,不好了!那些民工要跳楼了!说您再不给钱的话他们就跳下去……”听筒里传出秘书小刘心急火燎的声音。
“你说什么??”吴小丽把被子用力一掀,腾地从床上就爬了起来,刚才还软绵绵的身子突然就变得紧张而僵硬起来。
“那帮民工现在爬到永乐路30号一栋十几层的楼房上面去了!他们说您再不给他们工钱的话,他们就真的跳下去!现在警察和消防队的人都来了,东州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全部都来了……”小刘在电话里已经是带着哭腔了。
吴小丽的脑袋嗡地一声,接着就感觉到一股血液从心脏直冲脑门,头突然想要爆炸一样的痛。她不知道平时医生常说的脑中风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你现在在哪里?”说话间吴小丽已翻身下了床,大声问道。
“我现在就在现场,您赶快过来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情就麻烦了!”小刘也在电话那头大声说着。
“好的,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的吴小丽心里更乱更烦,她穿着棉拖鞋在房间里急得像困兽一般,来回踱着步子,边踱边想:怎么办?怎么办……
她虽然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见那帮工人,但现在看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万一那些民工真的跳楼的话,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她穿了一件加厚的羊毛衫,又在外面套上一件羽绒大衣,还在两只手上戴了一副皮手套,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才出了门。
她感觉自己平时轻快的脚步现在像是突然失去知觉一样,怎么也不听使唤了。她只能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用手扶着楼梯的扶手,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她跑到小区门口,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永乐路3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