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心里牵挂着九九,不过,不管他是否牵挂,九九每天的日子,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几天,教琵琶的师父已经从天香楼请来了。于是,九九最急迫的事情,就成了每天从早到晚练琵琶。她这具身体似乎带着些技能点,两只手放在琵琶上,自然就是那么个架势,只是若要真练得像个样子,还得好些日子才行。
除此以外……她好像被这宅子里的主人们遗忘了。
据小绿碧儿她们说,从前蕊姑娘在这里的时候,不过第二日,就被相爷叫去,陪着相爷的几个好友一起喝酒吟诗,闹了差不多一整夜。之后又常在各种场合陪着相爷宴饮。平时相爷一个人倦了的时候,也会要蕊姑娘过去跳舞,有时候夜里也不回来,就宿在相爷那里。
可是九九自从到了这里住着,已经半月有余,竟还没见着相爷的面。
她问过小绿和碧儿,据她们猜测,相爷之所以一直不急着见九九,而是找来这许多人来教她,恐怕是因为他想要把她送给别人。
相爷既然对她这样下大力气栽培,只怕是要送给几个皇子之一了。
薛九九觉得,自从见了秦玦,她身边好像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一切都变得那么快,让她措手不及。她本来要为秦玦做间谍的,可是如果丞相把她送给别人,她又要怎么办呢?
这跟书上写的也不一样啊!
不是说她能安生在丞相府待到秦玦登基吗!
薛九九性子直,脾气急,一向喜欢走一步看一步。要让她把这一切都条分缕析的想通想透,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这一肚子怨气怒火,都发在琵琶上。这导致她弹出来的曲子,真真如魔音灌耳。平日里小绿碧儿两个,都拿棉花团塞着耳朵,故而要人来倒个水都得使劲儿喊。幸好她这院子大,柳姑娘住得离她这里远些,否则非得找来不可。
说起她那唯一的邻居柳姑娘,自从她来了这里,还没有去见过。
九九统共只在那天宴会上,见过柳姑娘一次,她看见她的那时候,柳姑娘已经晕了过去,正被人拖出去。故而九九也只是瞟了那么一眼,根本也没看清。
自那之后,柳姑娘就一直称病不出。刚搬过来的时候,九九曾想去看过她,却被她的丫鬟拦了下来。说是柳姑娘病得太重,不愿意见生人。
听小绿碧儿两个说起,这柳姑娘可不是个寻常的角色。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勾栏院,被老鸨调教了六七年才出来见客,一见客便名动四方。相爷的大公子看上了她,故而将她从勾栏院里赎了出来,放在这院子里。那天她能侥幸逃过一劫,也是因为相爷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和大儿子闹翻罢了。
“如今大公子快回来了,估计柳姑娘的病也就快好了。”碧儿这么说。
就算是憨直如薛九九,也并不信柳姑娘是真的病了。柳姑娘一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女子,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心眼儿。只怕那天她晕倒,也是装出来的。只是这事与九九又没什么关系,她也就不去想它了。
每天只有练琵琶练琵琶练琵琶练琵琶。
这天她练得心里烦,闹脾气把琵琶丢在一边。小绿为讨她的喜欢,特别到厨房里央求大师傅做了她爱吃的虾饺。她刚夹起一个要吃,院外却来了人,说是丞相要见她。
薛九九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虾饺也掉到了地上。她还没来得及痛惜一下浪费了的虾饺,就被人拉出了院门。
虽然并没出了丞相府,但对于长期被关着的薛九九来说,这也是难得的出门了。薛九九上辈子虽然是个宅女,却也从没像现在这么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如果不是有小绿和碧儿,她准要憋疯了。
尽管如此,她也没心情去欣赏相府中的美好景致,只是跟着来人,一边走,一边问他:
“大人叫我有什么事?”
被派来找薛九九的那个侍从顶着一张扑克脸,没有一点表情,也不回话,就像个木头人。薛九九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一边跟着那侍从,一边回忆着上次见到丞相时的情景来。
其实她统共也就见过丞相那么一次,那会儿她前面已经有了两条人命垫底儿,她虽然故作镇定,实际上确实吓得要命。因此这时当她回忆起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记不清丞相的长相了。
她只记得那个人的声音,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油滑腔调,在对着二皇子说话的时候,那腔调仿佛在刻意讨好,却并不让人觉得舒服,而是让人毛骨悚然。而在对下人说话时,他那声音又那么冷,简直能把人冻住。
在薛九九看来,丞相和二皇子一样,都是十分危险的人物。而对于她而言,丞相比二皇子恐怕还要更危险一点。
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那个侍从敲了敲门,就退下去了。只听里面有人说了一声:
“进来。”
那声音与她想象的都不一样。
不冰冷也不油滑,那是一个很疲惫的老人的声音。
她左右看看,旁边已经没有别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那是一间书房。
丞相坐在桌子后面,他用手支着头,样子好像很疲倦。薛九九觉得他显得很苍老。尽管她知道他其实只有四十几岁。
听见她进来,丞相抬起了头。
丞相的样子,和薛九九想象的不一样。
她虽然不记得丞相的模样,却还记得书中对丞相的描述。在书里,丞相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比现在要年轻几岁。书里说他喜欢酒,喜欢美丽的女子,那时候他是今上倚重的重臣,英姿勃发,志得意满。
然而这一瞬,薛九九只看到一个满鬓风霜的疲惫男人。他显而易见地显得颓唐了。他已经老了,不再有精力和美人们调风弄月,他也累了,朝堂上的事情,他已经判断不清了。
然而他绝不承认自己老了,也绝不承认自己已经感觉到疲惫。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在权力的斗争之中转圜,整个家族需要他这样,他自己也需要这样,这就是他的命运。
站在这样一个老人的面前,薛九九很难再感到害怕。她甚至有点同情他。
然而丞相是不允许别人同情的。他直起身子,微微皱起眉。只一瞬,丞相便收回了他所有的疲惫和颓唐。让薛九九觉得,她所看到的丞相的疲惫,似乎只是错觉。
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
“坐吧。”
薛九九施了一礼,坐了下来。椅子很凉,屋子里也有点冷。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有点不安。
丞相一边用极为严苛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一边问道:
“你多大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么?”
薛九九并不知道这具身体在初入相府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为了避免穿帮,只得答道:
“奴婢今年是十七岁。奴婢在府中的时候,曾经生过病。病好以后,从前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家中有什么亲人,就算是有,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丞相略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只见他沉吟片刻,道:
“老夫受今上赏识,官至丞相,享尽万般荣华,膝下却只有二子一女。如今老夫见你聪明伶俐,身世又十分可怜,欲认你做义女,你可愿意么?”
薛九九在心里咆哮了一声:
丞相老大人您用的真的是问句吗?!
虽然用的是问句,丞相的话也是不容拒绝的。薛九九只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跪下行礼:
“奴婢本是贫贱人家出身,如今蒙大人不弃,收为义女,自是愿意。”
丞相站起身来,亲自扶她起来,道:
“既然如此,你便不能再以奴婢自称。你既然做我义女,便是我萧家人。我原有一女,比你年纪稍长,名唤如月。今日我便赐你个名字,就叫如云可好?”
薛九九点头道:
“大人赐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丞相露出微笑:
“既然已经决定认你做义女,我便是你的父亲。日后只唤爹爹就是。”
薛九九点了点头,那一声“爹爹”,却叫不出口。前一世她父亲在她出生前便去世,她甚至没有见过他一面。如今来到这里,阴差阳错,竟多出这样一个父亲来。她张了张口,唤道:
“义父。”
丞相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也罢了。你这些天住得可还好?你的住处,这几****叫人替你收拾出来,等收拾好了再搬吧。那些歌舞琵琶之类,也别学了。等你搬了过去,叫你姐姐教你女红。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去吧。改日再带你见你的哥哥姐姐。”
薛九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一一答应了。丞相摆了摆手,她就退了出去。关上门,看见之前带她过来的侍从就站在门口。
那随从似乎是听见了相爷的话,向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那样子与之前来时大不一样了。这让她有些意识到,经过之前与丞相说的那些话,她的身份似乎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她竟然也要成为这府邸之中的主人之一了。
然而那位相爷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呢?她这个所谓的丞相义女,此后又会被那位老谋深算的相爷作为筹码送给了谁呢?
薛九九露出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