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后走出了乾清宫,夕阳斜照,从琉璃瓦反射过来的光束让文皇后很不舒服,走至乾清门,忽然一个踉跄,幸好她的贴身宫女小昕扶住了她,“娘娘小心!”
文皇后那双如麋鹿眼眸般圆圆黑黑的眼睛里扫过恼怒,匆匆走出乾清门,上了凤辇,紧紧抓着扶手,抑制着心中的震惊和怒火。刚才在乾清宫内,颐宣帝竟然提出要纳十四岁的朱云影为妃!
文皇后知道颐宣帝这么做不是因为朱云影,而是傅梦绫!朱云影师从傅梦绫,弹得一手好琴,多年在傅梦绫身边,一些习性也潜移默化地带着傅梦绫的影子,颐宣帝之前宣朱帷图进宫,得知他还有个女儿也是傅梦绫教出来的,心中大喜,便让朱清如进宫弹琴,不过朱清如的琴艺远不如朱云影,完全弹不出傅梦绫的神韵,且朱清如的才色俱是平平,颐宣帝只能放弃原本心中想纳朱清如为妃的念头,不顾乐康的感受,执意要纳朱云影。
文皇后得知傅梦绫已死的消息时心中落下的那块大石似乎又回来了,压得她心胸烦闷。若朱云影真的入宫为妃,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朱云影不是朱云影,而是傅梦绫的尾巴,是傅梦绫的余孽,是傅梦绫的影子!只要和傅梦绫有关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威胁!
文皇后心绪烦乱地回到坤宁宫,乐康后脚就火急火燎地来了,文皇后心乱如麻并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乐康。乐康是傅梦绫的儿子,她心中本是不喜的,但是知道乐康是她稳固后位的一枚强有力的棋子,她很是庆幸当初傅梦绫临走时将乐康交给了她。虽然她心里厌弃妒忌,但是一直以来表面上表现得却比谁都疼爱乐康。
此时乐康不顾宫人的阻止,冲进她的寝室,跪倒在她面前,涨红着脸,急切地道:“母后,母后,父皇真的要纳朱云影为妃吗?”
宫中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文皇后知道乐康身为太子,必然在皇帝身边安放眼线,她坐在塌上,手支着头,中指使劲按着太阳穴,看着傅梦绫的儿子,心里越发不快!
“别来烦本宫,滚!”文皇后怒道。
乐康一下子愣住了,文皇后素来待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别说是责骂,平日说话都少有大声的,没想到今日对他的态度会如此之差,乐康又气又惊。
不及乐康发作,一边的小昕便扶着乐康起来,道:“太子,皇后娘娘正为这件事烦呢!皇后娘娘知道你中意朱小姐,去和皇上商议,早日定下你们的婚事,没想到皇上却提出要纳朱小姐为妃,皇后娘娘怎么劝皇上,皇上都不答应,还数落了皇后娘娘一顿,皇后娘娘为你和朱小姐的事真是伤透了脑筋、操碎了心呀!”
乐康疑惑地看着文皇后,文皇后漆黑的眼睛落下了泪,朝他挥手,温柔地道:“我的儿啊!苦了你了!本宫刚才是气糊涂了!快来快来!”
乐康这才抛开疑虑和不安,上前坐到文皇后身边,问:“母后,我该怎么办?”
文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怎么办?自然只能是接受这个事实了!你父皇是天子,你是臣子!”
乐康蹙眉,心中又难过又不满,文皇后道:“邢诗逸也很好,以后你还能纳其他女人为妃,女人你还怕缺吗!”
“可是,可是我喜欢的是朱云影!”乐康涨红了脸。
文皇后凝视他,正色道:“我们身处高位,必有所得有所失,一切皆看值得不值得!”
乐康听文皇后的语气,明白颐宣帝很是坚决,连皇后也劝不下,便无奈地听了一番文皇后的安慰后,怏怏不乐地走了。乐康走后,文皇后的贴身侍女小昕小心翼翼地问文皇后:“娘娘不再去劝劝皇上了吗?”
文皇后脸色凝重,摇摇头,说:“没有用了,他心意已决!你向来知道他的脾气的!”
“娘娘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文皇后盯了一眼小昕,毕竟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人!文皇后侧过头,背着光线,低声道:“该有打算了!他既然不顾本宫,本宫也顾不得他!”
“娘娘是什么意思?”小昕惊道。
“傅梦绫过去确实对他情深意重,可是本宫难道就比她少吗?王府内斗,国内战乱,本宫始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求的只是他的爱!可是即便得知傅梦绫死了,他还是心心念念,连她的学生都不放过!本宫这一路的辛苦和坚持都是白费的了!”文皇后恨恨道,落下冰冷的两行泪。
“朱云影还是个孩子,何况只是绫妃的学生,许是成不了大器!”
文皇后苦笑一声,道:“你这么聪明,如何猜不到以朱云影的才色,加上傅梦绫的关系,若入了后宫,平步青云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本宫罢了!你知道吗,今天皇上跟本宫提起时,竟说要封朱云影为妃,一进宫便是妃子!将来封贵妃、皇贵妃,再霸占本宫的位置,不过几步之遥!”
“娘娘!”
“十几年了,他还没把本宫真正放在心上!固然本宫一路在他身边,固然本宫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可是他还是不顾夫妻情谊!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文皇后漆黑的眸子充满着绝望和愤恨,心里的筹划一步比一步清晰。
这一天和往常并无不同,颐宣帝亲自来到朱云影的寝殿,靠在短榻上,闭目聆听朱云影手指间传来的琴声。
颐宣帝起初来的时候会询问朱云影关于傅梦绫在朱府的事情,然而傅梦绫在朱府实在话太少,除了授琴,几乎不与人接触,所以无论是朱云影还是朱帷图,说来说去总这么几句,朱云影和傅梦绫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少,但是过去她年少不经事,傅梦绫说的一些话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加上她记忆有失,傅梦绫许多的话她几已忘却。所以颐宣帝此后也不再多问,只是让朱云影多弹琴。
对于颐宣帝要纳她为妃的事,她也早已耳闻,但皇帝和皇后都还未曾提起此事,所以她只当是风言风语,倒是乐康太子除了来坤宁宫给文皇后请安外,其余的时间不怎么来了,朱云影现在很少遇见他,偶尔请安时碰见,乐康亦是匆匆离开。这让朱云影心中不安,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即将成为太子妃,所以太子的理应回避;还是她真的要成为颐宣帝的妃子了!
不过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只需成为皇帝的女人,现在的皇帝也好,将来的皇帝也罢,都可以替朱帷图铺路,也能为朱清如铺路。她心里甚至有一丝莫名的偏向,希望成为当今皇帝的妃子。虽然颐宣帝的年纪完全可以做她的父亲,但她对颐宣帝的好感要大于年纪相仿的乐康太子。
然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所能预料和想象的。她并不知道这一天她又走到了人生的转角处。对于她来说,人生的转角实在太多了。
朱云影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窗和门都被封了,这情景似乎很相熟,似乎就是困扰她许久的梦魇里的情景,可是她非常清楚,这不是梦魇,也不是梦魇里的小屋子。因为在她这次昏迷醒来后,她已经将前尘往事都回忆了起来。旧的,新的,人和事,皆一齐如潮水一般向她涌了过来,令她窒息。
她不是朱云影,她记起来了,她叫古贺绮云。她不是大珣国的人,她是术江国的人。她不是奴隶,她是术江国的郡主。绮云记起了一切,记起了犹如梦境的一切。
六年前,八岁的她随着父亲乘船离开术江国的都城湘城,往尚离郡去,然而船行驶到海中一座离岛附近,却出了事——遇到了海盗。
离岛原本是大珣国的领土,是大珣专门流放罪人的小岛,后来因大珣国和术江国战事连连,这座远在海上的小岛便陷入混乱,成了一座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孤岛,被一群海盗所占领,时常盗劫来往于海中的船只。
海盗们发现这次劫的是数艘官船,怕将来惹祸,便一不做二不休,几乎杀光了船上所有的人,就剩下一些来不及杀的仆人被分散地卖到到了大珣国各处。
绮云终于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船只被风浪打得颠簸不已,她在不安的睡梦中被布泰拉嬷嬷摇醒,随即又被她捂住了嘴,布泰拉嬷嬷身边跪着乌娜,绮云自小交好的乌娜——布泰拉嬷嬷的女儿。
“小姐,外面出事了!听着,你现在和乌娜赶快换衣服,你穿乌娜的衣服!”布泰拉嬷嬷面色苍白,颤抖且又坚定地对她说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绮文掰开布泰拉嬷嬷捂在她嘴上的手,听到门外十分嘈杂,心里一跳,道:“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我父亲和母亲呢?我要去找他们!”
布泰拉和乌娜马上拉住她,死死地抱住她,布泰拉忍着泪道:“小姐,别出去!别出声!快换衣服,和乌娜换衣服!”
乌娜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掉,绮云知道大事不妙,想冲出去,布泰拉一边拉下绮云的衣服,一边对吓坏了的乌娜道:“快来帮我!”
乌娜帮着布泰拉嬷嬷扯下绮云的衣服,套上了乌娜的仆人装束,乌娜面无血色,机械地穿上了绮云的衣服。
绮云心里顿时明白了布泰拉嬷嬷的用意,惊道:“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我父亲呢?嬷嬷,我要去找我父亲母亲,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