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宣帝紧紧地盯着朱云影,眼中闪过一丝急切,道:“你说吧!这尚奴是什么人?”
朱云影的心已经平静了一半,如实道:“回禀皇上,民女听爹娘说,尚奴本是民女家买来的下人,因弹一手好琴,便让她教民女和民女的姐姐弹琴,民女和姐姐的琴都是她教的。”
“她就叫尚奴?可有其他名字?”颐宣帝问道。
朱云影摇摇头,说:“没有,她来时就叫尚奴。”
“她如今何在?快宣她进宫来见我。”颐宣帝颤抖地说道。
“尚奴姑姑旧年已经仙逝了。”朱云影低声道。
颐宣帝的脸色发白,惊道:“她死了?”
文皇后及时安慰他道:“皇上,或许不是她。”
“一定是!这琴声朕不会听错!只有她能弹出这样的琴声,只有她!一定是她!尚奴!朕想起来了,她本家姓就是尚!傅是她养父的姓氏!一定是她!”颐宣帝沉吟片刻,起身走到朱云影身边,逼视她,问:“她留下了什么东西吗?”
朱云影一愣,随即道:“尚奴姑姑临终前给过民女一枚金片。”
颐宣帝的脸忽然红了,呼吸急促起来,忙道:“你站起来,站起来说!”
朱云影抑制着惶恐站了起来,然后侧着身,从颈项里掏出了一枚红线系起来的金片,颐宣帝看到金片,挺拔的身子微微一颤,朱云影取下金片,交给了颐宣帝。
颐宣帝几乎是夺过那枚金片,看着上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句子,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紧紧地把金片捏在手里,喘着粗气,几是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她!真的是她!这是一年的中秋朕送她的!她走的时候说过她会一直戴着它!她真的一直都戴着!”
颐宣帝确定地说尚奴就是傅梦绫,是他魂牵梦绕的绫妃,文皇后听后,心里压了十几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颐宣帝即位后,便开始寻找傅梦绫,她也同时悄悄地寻找。颐宣帝要的是活人,而她则需要傅梦绫的死。虽然过去在王府内,她和傅梦绫交情颇深,她也得了傅梦绫许多帮助,但是如今她已经坐上了后位,在颐宣帝心里她也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毕竟她是唯一一个从王府一路走来的人。
她不能让傅梦绫回来毁掉这一切,她不能让傅梦绫回来夺走她的丈夫、她的太子、她的后位,绝对不能!这一切都是她十几年来日日如履薄冰、朝夕戒惧地步步谋划而来的!现在得知了傅梦绫的死讯,她终于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稳坐后位了,她眼中手中心中的一切都还是属于她的,没有人可以夺走!
此时颐宣帝正细细地看着朱云影,问:“你和她处了很多年吧?她只教你琴吗?她在你府中过得怎么样?她平时都说些什么?平时都做些什么?”
朱云影听着颐宣帝的一连串问题,微微咬唇,收回思绪的文皇后忙道:“皇上,来日方长!今天这孩子是吓到了,怕是脑子都乱了,说不出头绪了。日后皇上可以慢慢问,让她把知道的都告诉皇上。”
颐宣帝颔首,心里还是难以平静,难以压下那份渴求,便道:“宣朱帷图进宫,朕等会儿去乾清宫见他,一些事还是问他更清楚!另外,朕要把梦绫接回来,葬入皇陵,以皇后的品级葬入皇陵。”
“应该的,应该的!”文皇后虽然惊异颐宣帝显出的与平日不同的急切鲁莽热烈,却也不得不忙附和道:“没想到绫妃姐姐那么早就去了,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和皇上见面了!”说完她便拿起绣帕抹眼泪。
乐康惊异地看着颐宣帝和文皇后,颐宣帝转头对他说:“那就是你的生母!过去朕担心你还小,不懂事,便告诉你你的母妃已经去世了。其实你的母妃是流落在外,朕一直设法找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日却得知她原来一直在上京城,如今有了消息,却是噩耗!”
乐康大惊,脱口问道:“那为什么她不来宫里找我?”
颐宣帝闭了闭眼睛,痛苦地说:“她一定还是恨朕!”
乐康也急了,蹙眉问:“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皇后上前拍了拍乐康的后背,道:“你母妃的事日后母后会跟你细说的!如今你父皇已经很伤心了,你就别再问了!”
颐宣帝又看着朱云影,沉吟片刻说:“让人把朕殿内的古琴拿来,赐给她!”
朱云影诧异地看着他,文皇后急忙道:“还不快谢恩!那琴原是皇上早年还是王爷时赠给绫妃的,绫妃被流放时未曾带走,一直留在皇上身边。”
“这么贵重,这么有意义的琴,民女不敢接受!”朱云影连忙推辞。
颐宣帝的口吻不容置疑,道:“这琴原该是她的,如今她不在了,你是她的学生,又能弹出和她一般的琴声,给了你也不枉朕的一番守候了!”
朱云影深深地朝颐宣帝叩头,道:“谢皇上恩典!”
待众人都散去后,朱云影才慢慢如梦初醒,她没想到尚奴姑姑竟然就是颐宣帝的那个爱妃,就是乐康太子的生母!如今回头想想尚奴姑姑,她身上确实疑点重重,不像是一般人,只是她和朱府的人一样,顶多认为尚奴姑姑出生世家,许是家道落魄,所以流落成奴隶,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当今皇帝的爱妃,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朱云影想起尚奴姑姑虽然脸庞破相,却依旧掩饰不住出尘的气质;虽然双手布满茧子,也亦能弹奏出美妙旋律;虽然地位卑微,眉间仍然含着傲气,双眸灿烂若星。
朱云影在朱府内最喜欢的便是尚奴姑姑,尚奴姑姑孜孜不倦地教她和朱清如琴艺,虽然平时话很少,但一开口便胜过千言万语,朱清如虽然是正室所出的千金小姐,朱云影是外面抱来的,尚奴姑姑却从来没有厚此薄彼过,而且对朱云影似乎更加偏爱一些。
她们单独相处时,尚奴姑姑偶尔会说一两句她听不太懂的话,似是自己惆怅,似是点悟朱云影,现在朱云影想来,那些她听不懂的话或诗,都是尚奴姑姑对自己经历的一切的感慨吧!
朱云影记得尚奴姑姑在病重时,把那枚金片给了她,对她说:“我如今没有什么东西了,只有这物件还留着,与其带着它去黄泉,倒不如给你,说不定日后你能用上它,也算是我报答朱府让我安然过完残生。”
当时朱云影并不以为意,朱家家财万贯,这枚金片她怎么可能用得上?现在她终于明白尚奴姑姑这句话的意思了:尚奴姑姑在朱府多年,自然知道朱帷图的心头算盘,尚奴姑姑把这枚皇帝送她的金片给她,显然是为她铺路和打算。
想到此处,朱云影不禁鼻子一酸,过去尚奴姑姑对她的用心和关切都涌上心头,况且尚奴姑姑把金片留给了她而不是朱清如,这让她心里更加感激。
坤宁宫更热闹了,除了乐康,颐宣帝来的次数也比往日多起来。朱云影已经得知颐宣帝因朱帷图照顾了尚奴姑姑,也就是绫妃傅梦绫,不仅赏赐了无数的金银绸缎,还晋了他的官职。朱云影虽人在宫中,亦能想象出现在朱府的门庭若市和朱帷图的春风得意。
颐宣帝来坤宁宫,多数时间会去后殿朱云影那里,每次一待就是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坤宁宫的人时常能听见朱云影的房内传来阵阵美妙的琴声,颐宣帝每次见过朱云影,神情总似喜似悲。因颐宣帝的频繁驾临,朱云影也被宫里人默认为未来的太子妃。
一日,朱云影看见邢诗逸正在训斥一个宫女,她记得这个瘦而高的宫女,就是坤宁宫内唯一一个聋哑女,她还记得她的名字——棋颜。
朱云影上前,对邢诗逸笑道:“邢姐姐,这宫女怎么了?”
邢诗逸见是朱云影,更是没有好气,眸子冷冷一瞥她,道:“我可做不起你的‘姐姐’,你的姐姐和你一样,都是去世的皇后的学生!我可高攀不起!”邢诗逸的语气里皆是鄙夷和不满。
朱云影眉间一跳,嘴角却扯出一丝浅笑,道:“天热起来了,邢姐姐别为了一个宫女伤身。”
邢诗逸出生高贵,美若天仙,本以为太子妃是囊中之物,却没料到遇上一个如此出挑的朱云影,而且牵出了太子的生母一事,让她一跃成为宫中红人,邢诗逸的优势荡然无存,宫中人本就是墙头草,过去对她毕恭毕敬的宫人们如今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倒是对朱云影都极力奉承,让她如何不恼?
今天她去给文皇后请安,皇后不在,她回来时这个聋哑的宫女又不小心撞到了她,看着聋哑女无辜委屈歉然的神情,无名火便烧起来,趁着皇后不在宫中,便责令她跪着听自己的训话,把近日来一腔不舒心和不甘都发泄了出来。
此时被朱云影一说,邢诗逸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失态,而且郁闷在心的气结已经在刚才对棋颜的责骂中解了大半,心中也舒坦了不少,便一甩广袖,下巴微微抬高,傲然地回了自己的寝殿。朱云影扶起跪在地上的棋颜,说:“棋颜姑姑,没事了,起来吧!”说完又想到她是聋哑女,便失笑地对她挥挥手,让她离去。
棋颜感激地看着朱云影,眼睛盯着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还是对朱云影行礼以表示谢意后,便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