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见棋颜姑姑并没有显出惊讶的神情,心里倒安心了几分,继续道:“我八岁那年,我的父亲受封,来尚离郡。船驶海上时,遇到了海贼,我一家都被杀害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当时我受了刺激失忆了,被当做奴隶在市场上卖,后来是我爹,就是朱帷图买下了我,把我带回家,告诉我今后我就是他的女儿。我对他和朱家都很感激,我不记得我是术江人,只知道自己是个奴隶,所以一心报恩朱家。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就是你救下我以后,大概是假死药的药力让我恢复了记忆,等我在小黑屋醒来的时候,我便记起来我是谁了,以前的事全部都记起来了。”
“你父亲受封,那,那你是术江的贵族?”
“我父亲和国王一起打下尚离郡,所以封了王,我被封了郡主。”
“尚离郡,尚离,这名字,似乎是——”棋颜姑姑疑惑地看着宛云。
宛云点点头,说:“尚离是王子母亲的名字,他母亲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傅梦绫!尚离郡就是为了纪念王子母亲的。王子出生在尚离郡内的涴汾城。”
棋颜姑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宛云也不敢说话,半晌,棋颜姑姑才缓缓道:“那,那你是知道术江王子的身世的?”
“我们术江国的人都以此为传说!皇室贵族知道的详细真切些。我恢复记忆后,渐渐把前后的事情都联系起来,才知道原来朱家的尚奴姑姑就是傅梦绫,就是尚离,也就是王子的生母!我知道王子是在大珣一出生就被送到术江的。”
“那孩子,那孩子是我亲手抱出去,交给欧大人的!”棋颜姑姑眼中蒙上了泪花,道:“主子可以泉下安心了!”
宛云暗暗吃惊,随即问出了一直困扰在她心头的问题:“棋颜姑姑,当今皇帝和我们术江的王子同岁,皇帝是尚奴姑姑和先帝的儿子,而我术江国的王子又是尚奴姑姑和我们术江国王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云问起当今皇帝乐康和术江国王子权文的身世,棋颜姑姑叹了口气,把事情娓娓道来:“当初虽然主子从术江回来,但是心却留在术江了,我起先是不知情的,以为主子还和过去一样爱慕王爷,也就是先帝。后来有一天,主子竟然偷偷溜出王府,一夜未归,那时我才隐隐知道其中有内情。再后来,主子就怀孕了,主子临产时,我彻底明白了主子怀的孩子不是王爷的。她生产时,就我和一个知情的大夫在场,我亲自把那孩子带出去,交给了欧大人,然后把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孩子抱了进来,充当主子生下的孩子。”
“这么说,这么说,如今的皇帝并不是先帝的孩子?和先帝一点关系都没有?”宛云吃惊地问道。
棋颜姑姑点点头,道:“当今的圣上只是我们在外面找来的孩子。而主子当时托欧大人——也就是欧耀铭的父亲,把孩子带回术江,交给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只有主子、我、欧大人知道。”
宛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暗想难怪当初觉得乐康和颐宣帝并不相像,原来他们非但不是父子,且毫无关系。
“姑姑,你说为什么尚奴姑姑后来不来找先帝,也不回术江找国王呢?”
棋颜姑姑苦笑道:“你那么聪明,又做了她那么多年学生,何以体会不出她的心境呢?”
宛云想起孤傲寡语的尚奴姑姑,心下叹息,即便有两个深爱她的权倾天下的男人,她却不能随意投入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怀抱里,以免引起更混乱更激烈的战争,只能和心爱的人、和亲生骨肉生生分离,独自过着辛苦艰难的生活。尚奴是多么善良,多么充满大爱的一个人啊!
宛云转而想到自己的身世和经历,茫然地看着棋颜,“姑姑,你说我是不是祸人?我全家遇难,就我独活着,我来到朱家,朱家又因我灭门,先帝想纳我为妃,也死了!如今欧耀铭也生死未卜。”
棋颜姑姑失笑,道:“最多只能说明你命硬,我看必有后福才是。”
“姑姑,你说他们会怎么处置欧耀铭?”
棋颜姑姑看着她泛红的小脸,道:“人各有命,你不必多担心。我知道你对他动了情。”
宛云没想到棋颜姑姑突然会点穿她,情急地叫道:“姑姑——”
“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才十五岁,正值青春,欧耀铭翩翩少年,你们有情是自然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宛云涨红了脸,低下头,长睫毛遮着大眼睛,微微地颤抖,轻声道:“我以为姑姑会反对的。”
棋颜姑姑笑道:“谁人没有过青春年少,我们这些过来人又怎能不明白你们的情愫和爱慕呢?何况在冷宫里本已经是凄苦寂寞之极的,有一个人同自己惺惺相惜有什么不好呢?虽然起初我心中也有过担忧,你和欧耀铭若是在一起的话,到底会不会有结果,但后头一想,你们此时快乐就足够了,以后事谁又能预料和安排呢!这冷宫里,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儿!”
“没想到姑姑想得那么通透。”宛云低声道:“我不该和他走得这么近的,害了他!”
“你这种想法万万不要有!人各有命!你没有害过谁!”
“可是,但凡与我亲近些的人都是悲惨的下场!”宛云的眼中又蓄满泪水。
“那我不是好好的嘛!”
“你也不是来到了冷宫嘛!”
“可我没死吧!而且我巴不得离开坤宁宫呢!”棋颜姑姑道:“你瞧着吧,我猜欧耀铭这次不一定有事!你得答应我,要是他没有事,平安归来的话,你以后再不要有那种自己是祸人的念头了!你还得好好地过呢!难道你就不想以后出宫,以后回到术江去?”
宛云被说中了心底的期盼,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紧紧地握着棋颜姑姑的手,点头道:“姑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便同我一起走,一起回到术江,让我好好地侍奉你,你太瘦了,我要把你养养胖,不然我难以回报你对我的恩情!”
“傻孩子!”棋颜姑姑听着她稚气真诚的话,温和的脸上露出怜惜的笑容。
欧耀铭的事被棋颜姑姑说中。过了一天,欧耀铭便回到了冷宫,当他推开烟海阁的大门,看见宛云又惊又喜地跑出来时,他本就喜悦的心加速跳跃,欣喜若狂,他冲过去,一把握住宛云的手,道:“云儿,你真是我的福星!你真是我的福星!”
宛云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喜极而泣,想抽开手抹泪,却被他牢牢地攥在大手里,欧耀铭细看她,道:“云儿,我知道你一定担心!”
宛云听他唤自己“云儿”,心里又惊又喜又慌,低下头道:“我知道你走时还一脸从容,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在给我吃定心丸!你定是怕我担心。”
欧耀铭顿觉一股暖流在身上流淌,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深情脉脉地道:“知我者,莫若你!我怕你担心,所以一得空就先回来看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那么亲近地接触,过去他们心中对彼此再有情愫,也没有这么亲近过,甚至连贴心的话也不曾说过;这是宛云第一次感受他手掌的温度,两人的目光在彼此身上流连,欧耀铭感慨而激动地说道:“我终是明白‘彼采葛兮,一是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的感觉了。我走时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来得急告诉你我心里的话!还好我还能回来,我——”
宛云羞涩得用力抽开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他,不让他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道:“我知道的,都知道的!”
“云儿,过去我不说,也是怕我不能许诺你什么,我每日都生活在生与死之间,自身难保,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那样的我实在无法敢许给你什么。”欧耀铭温柔的话从身后传来,“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你了,那个雪夜,我始终都不能忘记,你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可是尽管我喜欢你,但却不敢也不能对你表明心迹!如今不同了,我再也无需顾忌了!”
宛云慢慢转过身,看着他完全换了一副装束,浅色缠枝纹的锦缎斜襟长袍,腰间系着蓝色的腰带,依旧插着竹箫,外加多了一块腰牌,脸似皎月,笑容温煦,她带着略有不解神情打量着他,换了一身华服的欧耀铭更加风度翩翩,似乎这样华丽而高贵的打扮才更适合他。
“皇上召你去为的什么事?”宛云怔怔地看着他。
欧耀铭含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笑道:“我原以为此去也是凶多吉少,没想到他们把我带到了御花园,皇上和太后都在,和我先是叙旧了一番,说是如今先人都故去了,皇上和太后念及我毕竟是皇室之后,如今年岁也大了,一直在冷宫也不妥,我母亲虽有罪,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罪不及我,所以让我搬出冷宫。”
“搬出冷宫?那去哪里?”宛云眼神急切,脱口问道。
欧耀铭笑道:“昨日到方才我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在御书房内畅谈,临走他下旨让我奉职于刑部,晋检校一职。”
宛云愕然,瞪着大眼睛问道:“让你做官了?”
欧耀铭若隐若现的笑涡浮在两颊,笑道:“岂不是喜从天降嘛!我在这冷宫里待了十多年,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云儿,你是我的福星!”
“与我有何干!”宛云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