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乐康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看着眼前的一本折子,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心里一下子竟觉得开阔了许多。
第二日,乐康便拿着折子去慈宁宫给太后看,太后看完折子不动声色,乐康觉得自从这个母后从文皇后成为太后之后,代替原来温和面容的是一份深深的平静和从容,让他愈加难懂难猜其心思。
“要不是这折子里提起,本宫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个人。”太后道。
“母后怎么看?儿臣觉得可以用此人。”
“他一直身处冷宫,万一目不识丁呢?”太后不禁问。
“召来看看便知道了。无才便打发他出宫,贬为庶人。”乐康道。
太后颔首,道:“先帝已经不在了,按理可以如此,把他放在冷宫也不妥。可是皇儿你恨他娘曾经陷害了你去世的母后吗?”
“那是上一代的事了,何况就因为此事,朕若用他,一来他定对朕感恩图报,二来可显朕用人不疑!”
太后露出笑意,道:“皇儿如今想得果然不同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出来吧!”
因太后的赞同和支持,乐康欣喜,面带着微笑点点头,心中运筹帷幄,心想自己一直苦于身边无人可用,如果折子上提到的这个欧耀铭是个人才,那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
朝中大员寻不到信任的人;自己的那些皇弟早早便封地出去,各司其职,更不敢给他们重权。倒是这个欧耀铭可以试试,以欧耀铭的出生,给予重任,其他人也无话可说,只有赞颂皇帝的宽容和仁慈的份儿了;也因了他的出生,如今在朝中他没有靠山,今后只能靠皇帝。
巧蕾来到烟海阁给宛云送饭,恰碰到欧耀铭出去,欧耀铭对她微笑,巧蕾面对他灿烂英俊的笑脸,不禁红了脸跑进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盆花,海棠、牡丹、兰花、姹紫嫣红,彩蝶翩翩于花间,煞是好看,宛云如百花仙子一般,正坐在台阶上看书,巧蕾笑道:“就属你最清闲!”
宛云抬头看着她,笑着说:“辛苦你了,又来送饭给我。你一路跑来的吗?怎么脸都晒红了?”
巧蕾一经她说,脸更红了,两人照例携手来到后院宛云的房间,巧蕾道:“辰曦阁的欧公子似乎天天往你这儿跑呢!”
这回轮到宛云脸红,嗔道:“小妮子就会胡说!”
“冷宫里的宫女们,甚至是主子们,哪个不仰慕欧公子的?这里就他这么一个男子,且又是长得俊,待人也好,大家都喜欢他!不过他到底眼光不俗,只看得上姐姐,姐姐藏在烟海阁,倒也被他寻到。”
“冷宫才多大,什么藏不藏,寻不寻的呀!”宛云笑道:“可别乱编派我!我与欧耀铭什么都没有!”
“明眼人都看得出欧公子喜欢你!”巧蕾的手无意识地在桌上画圈,脸上微微泛红,嘴里喃喃道:“还是姐姐福气好!”
“傻妮子!你还小呢!你的好日子才在后头!你脸如满月,我爹说过这样的面相绝对是有福之人!你一定不会长待在冷宫的。”宛云淡淡笑道,由巧蕾想到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飞出宫闱、重获新生的机会?如果真的能在棋颜姑姑的帮助下,日后到了岁数出宫,她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回到故乡术江?但是她此刻心里已经放不下一个人了,她日后的期盼和憧憬都多了一个人,如果他不能够出去,她自己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隔了一日,巧蕾慌慌张张地跑来烟海阁找宛云,拉着宛云的手,喘着气,想说话却一时气喘没有说出来,宛云抚着她的胸口,道:“什么事这么急呀!缓缓再说!”
巧蕾定了定神,道:“可缓不了!欧公子,欧公子他出事了!”
“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宛云心里不免一惊,怪不得今天一上午都快过去了也不见他来,往日欧耀铭每天早上必要来一次烟海阁的。
“他被几个太监带走了,好像是接了圣旨,要去面圣。”巧蕾瞪大了眼睛说道。
“面圣?”宛云楞住了,深吸一口气,看着院子里的繁花似锦,有些头晕眼花,皇帝怎么想起了欧耀铭?为什么要见他?之前她暗暗为欧耀铭担忧过,他一个成年男子,一直住在冷宫里,总不是长久之计,就怕哪一日皇帝或者太后想起他来,要处置他,至于怎么处置,宛云也想不出个究竟来,但总觉得不会是好事,或许是把他逐出宫,或把他下大狱。
宛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他们到底会对欧耀铭怎样?太后那么捉摸不透且心狠手辣,会不会直接把他处死?宛云不禁身子一颤,巧蕾关切地问:“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宛云想挤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巧蕾道:“我路过辰曦阁,正好看见欧公子被他们带走,欧公子朝我使了眼色,我晓得他是要我来告诉你。”
“巧蕾,他当时神情如何?”
“和平日一样,好像还对我笑了笑呢!你知道,他平日就这个样子的。”巧蕾叹了口气,道:“亏他还笑得出!大家都说欧公子这次去凶多吉少!不少倾慕他的宫人都落泪了呢!”
宛云神思恍惚地听着巧蕾说话,然后送巧蕾出去,巧蕾之后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送巧蕾走后,发了一会儿楞,她也走出了烟海阁,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主动地走出烟海阁。
她沿着御道,来到辰曦阁前,寂静无声,朱红色的宫门紧闭,门外的御道上有白色的落英,她走上前拾起,是樱花花瓣,应是从辰曦阁内吹出来的。欧耀铭从没有提起过关于辰曦阁的一切,宛云也没有问过。
宛云立在门前,捏着樱花花瓣发愣,眼前浮现出的俱是欧耀铭的笑靥,白皙干净的脸上浅浅的笑涡。
她不知道自己在辰曦阁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棋颜姑姑正在自己面前,担心地看着她,晚霞洒在棋颜姑姑的脸上,那份担忧显得无奈而充满怜惜。
“先回烟海阁吧!”棋颜姑姑牵起她的手,缓步走回烟海阁,宛云的脚底发酸发软,木然地跟着棋颜姑姑回到了烟海阁。
棋颜姑姑煮了热水,待她进屋递给宛云一碗水时,宛云还茫然地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她木然地接过水,随即是一惊,猛然把碗放到桌上,一把拉起棋颜姑姑,使劲地把她往外推,嘴里急急地道:“快走,姑姑快走!我要害死你的!我是祸人,你快走,离我越远越好,离我越远越好!”
“这孩子,是怎么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欧耀铭,欧耀铭未必会有事,你别担心!”棋颜姑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不止是他!我全家都没有了!只要有我在,只要是我在,我身边的人就会有厄运,就会死!全都死光!全都死光!”宛云的大眼睛里忽然像洪水决堤一般,疯狂地落泪,道:“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才明白,太晚了!太晚了!我害死太多人了!”
“宛云,你听我说!那都是命,都是他们的命!是老天爷要把他们带走的!和你没有关系!”棋颜姑姑握着她颤抖的手,极力想使她平静下来。
宛云满脸是泪,眼神焦虑绝望,疯狂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因为我!姑姑,你不知道,我害死了多少人!该死的是我,是我!我害死了自己的全家,又害死了朱家一门,害死了皇帝,现在又害死了欧耀铭!我早就该觉悟了,我就是个祸害!该死的是我,要是我早点死,他们就不会死了!都是因为我,我是个祸人!我居然才发现,我太蠢了,我太蠢了!”
“宛云!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棋颜姑姑双手抓着她的手臂,使劲地摇了摇她。
“不,我不是宛云,也不是朱云影,我是古贺绮云,我是古贺绮云!”宛云的黑发散乱,被泪水贴在脸上,大眼睛绝望而惊恐,“我是害人的古贺绮云!我是害人的古贺绮云——”
“别胡说了!宛云,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棋颜姑姑一咬牙,一个巴掌打在宛云脸上,宛云止住了自语,神情一呆,随即扑在棋颜姑姑的肩头,呜咽起来。
棋颜姑姑任由宛云这样抽泣了半晌,然后才慢慢地扶着她来到床边,让她半躺在床上,替她擦了脸,整理了头发,又拿了热水给她,宛云喝了一口,抽泣渐渐平复下来,说:“棋颜姑姑,对不起!”
“傻孩子,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棋颜姑姑,我一直有事隐瞒你。”
“那些事都与我无关,我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
宛云握紧棋颜姑姑的手,颤抖着说:“在这里,在大珣,在这个世上,如今我唯一可信任可依靠可说实话的也就是你了!姑姑,过去我不说是怕日后连累你,可是我如今自己都支撑不下去了,不说出来,我死也不安心!”
棋颜姑姑捂住她的嘴,道:“不许说死不死的!我辛辛苦苦把你救下来,你要是真的感激我,信任我,依靠我,就不要提死!”
宛云轻蹙眉头,看着棋颜姑姑,眼神坚定地道:“我不是大珣国的人,不是朱家的女儿。我是术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