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马殷，身后的男子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他注意马殷的脸上在微笑，完全没有一丝恶意，他终于定了下来，如玉的面貌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对马殷说道：
“他们——已经搬家了，我带你们去找他们……”
厚厚的枯叶铺满一地，站在双栖楼前，阿地抬头看见了高高的蕉梅树。恍惚中，阿地仿佛看见了那稀疏的梅枝下，月影遮掩映衬，先生和他的妻子并肩携手，低声私语……
而此刻，院落里早已经人去楼空，连天上的月色也被迷雾遮挡住了……
看到马殷的时候，阿地站在院落里，神色黯然地问道：“先生的家人如今身在何处？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马殷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汽车停在了光禄牌坊处，马殷对阿地说道：“你就坐在汽车里，把东西给我吧，我帮你送进去。”
阿地一把护住胸前的东西：“不行！我答应过先生，一定要亲手将此物交到他的家人手中……”
马殷朝他伸出手：“阿地，你相信我，是意洞他让我这么做的……”
意洞是先生的字，阿地曾经听竞武先生这么叫过他。阿地看了马殷很久，终于他从怀里取出了那个他用生命去保护的东西，一点点地，郑重地放在了马殷手里。
跟着男子走到早题巷的一栋偏僻小房子门口，马殷看见男子定住了，朝那紧闭着的小门看了很久，而后男子转头示意马殷，就是这里了。
马殷把手里的包裹交给男子，轻轻说了一句：“信你是写的，还是你亲自送进去给她吧……”
男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接过包裹后，他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冲马殷点点头，又是感激地一笑。
走出巷子后，马殷看见阿地站在汽车旁边，不安地朝这边看着。见马殷出来了，他赶紧走上前来，问马殷道：“东西——已经送进去了？”
马殷点点头：“放心吧，他的家人已经收到了……”
阿地眼含热泪，他冲着马殷深深鞠了一躬：“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先生的家人，多谢你了……”
马殷站在离阿地一丈远的地方，凝视了他很久后，才说道：“阿地，我已经帮了你，现在你应该跟我走了……而你答应给我的东西，也应该兑现了……”
“我……不明白……”阿地站得很直，他木然地看向对方。
“你……想不起来了？”马殷轻声说道。
阿地摇摇头，那一瞬间他感觉头疼欲裂，他疑惑地看着马殷：“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而且，我答应你什么了？……”
马殷没有动，在叹了一口气后，他终于说到：“阿地，脖子上的伤——还疼吗？头颅我虽然已经帮你缝上去了，但有些事，你却不记得了……”
听马殷说到这里，阿地身子往后一退，他伸出手来，他缓缓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待他的手终于触及到那一圈粗大的缝痕时，他尖叫了一声，同时感觉身体无力，随即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抬头看向马殷，阿地念叨着：“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殷叹了一口气：“阿地，我是鬼差，那****在牌坊下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身首异处了。我原本是想带你走，可你的魂魄却不肯走，你告诉还有心愿未了。
我答应帮你，但是我要你用身体作为交换，你答应了我。我帮你把头缝回了身体上，你的灵魂附在自己的身体上。凭着生前的记忆，你在被捕的那条巷子里，找回了那个包裹。
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心愿，虽然你没有说，你一直想见一见你的亲生父母，但是，你的父亲早就过世了，我只能带你见了你母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地还是痴痴地坐在地上，眼神无光，马殷蹲在地上，轻轻拍了拍阿地的肩膀：“阿地，见到了你的母亲，东西也送到了，心愿了了吧……”
“我……还有一个心愿……”
“告诉我，我会帮你。”
阿地的神色很木讷，他看向马殷，嘴角微微动着：“先生曾说过：革除****，建立共和。我……我想亲眼看到这一天……你告诉……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会的，时间不会很长的。阿地，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保证有一天，你的这双眼睛会见到想要见到的一切！”马殷低低地说着，眼神很坚定。
阿地看向马殷，用力地点点头：“谢谢你，让我没有遗憾地走……”
“嗯……”马殷轻声答应着。
送走阿地后，马殷低头看着阿地留下来的身体，他掏出了怀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的透出来的光是蓝色的。
轻轻打开布袋，那些光缓缓涌了出来，沉寂了一千年，它似乎很激动，四处探测了一番后，它终于发现了地上那个空空的身体。
马殷凝视着这股蓝色的气流，一点点的从阿地的眼耳口鼻处灌入进去。渐渐地，马殷看到阿地一只手的手指微微勾动了几下。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欣喜，跪在阿地的身体旁边，他观察到阿地的胸口，渐渐地，再一次有了起伏。
“牟凡……”伏在阿地的身体旁边，马殷轻轻唤了一声。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一切都不记得了，他只看到自己的身边跪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大衣，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你……你谁？……”一吸气，他便咳嗽了几声。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马殷赶紧上前说道：“我是马殷……”
“马殷？……”听到这个陌生地名字，他似乎很疑惑：“那么，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马殷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想后，他明白了，埋葬了一千年的记忆，终究不是一下子能恢复的。
继续开着那辆黑色的老爷车，行进在茫茫白雾中，马殷看着旁边坐着一脸茫然的男子，心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问道。
马殷想了一想：“去很多地方，世人能去的地方，我们会去，世人不能去的地方，我们也会去……”
“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他又问。
马殷想了一想，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养父，于是马殷淡淡说道：“你……姓宋……”
“姓宋……”他默默地念着，似乎觉得非常陌生：“那我叫什么？”
马殷凝视着前方，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句话：天地乾坤，乾为天，坤为地，既然这个身体是阿地的，那么……
“你姓宋，单名一个坤字，你叫宋坤！”
“宋坤？”他喃喃地跟着念了几声，而后看向窗外，外面得雾气依旧很浓。层层迷雾中，黑色的老爷车在白石头铺成的路上，平稳地前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