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班上,同事们热议“大理石茶几上的缠绵”。尽管后悔昨晚失态,但骆芳的泪眼却如神秘的图画一般,印在脑海挥之不去。在同事们的议论面前,她泰然自若,端着笔记本四处巡视,就象没有发生过一样。最后巡到我负责的“文学艺术”区,她扫了眼书架,吩咐道:“书架里面每个品种至少有三本,这样看起来才丰满。只有一本,库房又没得货的,马上剔出来退了。”
“昨天晚上,为啥子哭?”我却问。
凝眸注视我片刻,她撇了撇嘴说:“哪个哭了?眼睛花。”
“说嘛,我给你保密。你不说出来,我心里面悬吊吊的。”
“不至于哦,就是哭也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有啥子相干?”
“关心领导嘛!不接受就算了。”我说。
“你忘了活动纪律嗦:耍了就忘。斤斤计较的,下回我再不组织了。”
“关心一下都有错,你这个人。”
“谢谢你的关心。”骆芳笑起来。她眼袋较深,笑起来更加憔悴。“我没得事了,不要在这儿东想西想的,刚才来三十几件货,去办公室点出来。”
过不多久,她也回到办公室,拖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说:“帮你。”就抱了摞点过数的书放在大腿上,一本接一本往书缝里贴防盗磁条,边贴边偷偷的,怪怪的瞄我。
“有啥子好看的?”
“咋个看咋都不像当老汉儿的。”
“很多人这么说。每次去逛春熙路,都有人拦到我问:同学,做不做兼职。”
“男人芭莎的,逛啥子春熙路。”
“陪老婆逛,我个人才不得去。”
“除了逛春熙路,业余时间都做啥子?”
“带娃娃。”
“除了带娃娃喃?”
“吃饭睡觉。”
“没得档次。”她鄙薄道。
“啥子才叫有档次?”
“公司逢年过节都发得有电影票,不就是让你们这些懒虫去提升档次的?”
“去看了。不过看的都是进口大片,我老婆说,看这类片子更划得来,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看啥子?”
“文艺片。”
“就是啥子王家卫拍的片子?看起好恼火,不如打瞌睡。”
“王家卫猛了点。最近有个叫李安的倒是拍了个片子,是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好多人都在关注。”
“张爱玲的货备够没得?好多人看了电影都喜欢翻原著。”
“她的每部作品我都添了十本。”
“大气点,每部再多添十本嘛。”突然,她敲敲脑袋,想起什么似的说:“差点搞忘跟你说。前几天收拾女儿房间,翻出很多她小时候的衣服和玩具,我想还很新,留到占地方,丢了又可惜,明天我就带过来,如果你女子喜欢就留到,不喜欢就甩了。”
“咋好意思?”
“有啥子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说关心我嘛,我也关心关心你,不是就扯平了。”
第二天上班,已经分装好的玩具和衣物交到我手上。骆芳女儿比较胖,衣物显得宽大,却还很新。玩具也有八成新,积木、芭比娃娃、电动汽车、玩沙器具,应有尽有。我拿回家后,文婷说这些都是牌子货,吃到天生掉的馅饼一般满心欢喜。尽管衣服裤子不合身,但文婷继承了丈母娘的针线手艺,乐此不疲的改起来。改好的衣服都有她的商标——蝴蝶结——要么缝在衣肩,要么缝在后片。杉杉穿上说很漂亮,她可以乐得整宿不睡觉。
“你们店长给了我们这么多好东西,最少也该请她吃顿饭。”
我向骆芳转达了文婷的谢意,问她喜欢吃什么,我请。
“硬要请,我就不推了。火锅嘛!”下班后,我把她带到附近有名的火锅店。她说吃几十块钱一客的自助火锅就行,不必破费。但我坚持要吃正宗的,还点了很多菜。吃完后结帐,竟花了月薪的三分之一。
“喊你不要点那么多,看嘛,剩好多菜。”她说。“反倒觉得欠了你。”
“钱不就是赚来花的。”我装大方。
“这儿离我常去的电影院很近。要不,请你看场电影补偿一下。”
“好嘛。”我说,“看啥子片子喃?”
“就你说的《色戒》。”
“可以。我也不用等盗版了。”
到了电影院,我去柜台买票,她突然叫住我说想吃糯玉米。只得先为她买。回来时,她已经买好票了。
影院里头座无虚席,都是冲着梁朝伟和汤唯的床戏来的。我才觉得同她来看《色戒》不合适,尽管我是以纯观赏的角度来看的。
广告轮播完,灯光泯灭,脸蛋都沉进闪烁的黑暗中。在我以为某个地方拍得好而寻求骆芳的认同时,她却早已注视我。这注视同日常的注视不同,如琢如磨,富有深意。她的小臂顿然落到扶手上,同我的挨到一块儿,我收敛了眼神,做了亏心事般尴尬不已。
她等待着什么。再次触及她的目光时,那如火如炬的等待更加焦灼。梁朝伟对汤唯的每次冲动,仿佛都在暗示我去满足她的等待。我突然意识到,从我说关心她那刻起,她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发生。意识到这一点,压抑已久的****浮上心头。
为证明的确如我所想,我机械地抬起手掌搁到她的手背上。果然没有挪开。我竟释然,绷紧心弦,预备更深的染指。我将五指切进她五指的指缝中。她的目光仍盯着荧幕,萤光照亮脸颊,有如瓷器锐利的反光。
虽然床戏被剪得虎头蛇尾,但并不影响观众的激情。前座刚还偎依的两个稚嫩头颅,已经紧贴在靠背里放火了。同一时段,骆芳身边那张谢顶的严肃面孔,也揽过了一袭披拂的秀发,揉捏得她含情脉脉的脸蛋。受此影响,我也躬身吻了骆芳的脸,她嗔了句“讨厌”,却并不阻挠我。
我更有劲了,朝她的厚唇凑上去,她却暴躁的推开我,说不行。我也想到自己是在做对不起文婷的事,惭愧作罢。
看完电影,我们朝寄车的地方走去。
“谢谢你的电影。”走到寄车处,她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买的票,应该谢谢你。”我说。
她取了自行车,把包挎上肩,向我挥手道别:“路上小心点。BYE BYE。”
“你也小心点。BYE BYE。”
发生了这种事,以后怎么相处呢?一路上我都在想。越想越想不开,最终下了个“一时糊涂”的定论。即刻给骆芳发了条短信:“可不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做个好妈妈,我也做个好爸爸。”没过多久,她回复道:“我也这么想的。
她这么想,我也如释重负。
“火锅味道怎么样?”一回家文婷就问。
“你晓得我吃火锅不行的,每回吃完都要拉肚子。”我说。
“我好久都没有吃火锅了。有时间你也带我去吃一回?”她咂咂舌头。“吃串串香也可以。你还记不记得到我们在红牌楼住时经常去食的那家广福桥冷锅串串,那味道太香了。好久我们把李欣她们约到去再食一回。”她叹了口气。“可惜没人给我们看孩子,想去也去不成。我的命是还苦。”
“让阿爸阿妈看嘛!”
“你放心我不放心。等我们食了转来,不晓得杉杉哪儿又不对了。”
晚上睡不着,不停地咂嘴。我不敢相信真的同骆芳接过吻。
第二天见到骆芳,发现恢复正常的同事关系很难。我关注她的举手投足,就象关注已然属于我的女人。
后悔昨晚发的那条短信,我不甘心就此结束。当然,我并不爱她,就是想玩一场男和女的游戏。
见到骆芳,想到的都是缠绵悱恻。我不关心她的好恶,也不管她的脾气性格。我想到的是她脱去衣服的样子。我的确不会喜欢一位唱邓丽君的店长。我所渴望的是“偷情”的亢奋——同一位人到中年的店长,同一位孩子已经四年级的母亲——其实,换做别的女人我也会沦陷。只不过恰恰是她对我有意思。真无耻。
午饭时间,我轮换收银员张大姐吃饭,骆芳也过来轮换前台导购,清理起杂志架和花车架来。这时,抱了满胸书的读者到收银台结帐,骆芳便绕进收银台,一边接过我扫过的书在扉页上戳售书章,一边给书装袋。我看见她手背龟壳般细密的纹路。装完袋,她把收银台上的胶座、胶水、剪刀、签字笔、票据、售书章归置进抽屉,啧啧说道:“看这乱的,你家屋头怕也是乱鸡窝?”
“这儿是张大姐的摊摊,我不过是个副收。”我狡辩。
“虽然你是副收,也该把收银台的清洁卫生担起来。我告诉你,公司有个副总级别的领导就住在我们书店附近,要是他来搞暗访,看到收银台杂乱无章,那每星期一的店长碰头会就有我好受的了。”
“晓得了,下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