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口中的姚小姐出身医学世家,全名叫做姚雅雅,实则一点也不文雅。沈政君认识姚雅雅的时候,她只有八岁,而当时的沈政君也不过十岁而已。
沈、姚两家是世交,姚父还是沈家的私人医生,加之两家的住房又临近。沈政君与姚雅雅青梅竹马,也是意料中事。姚雅雅不仅仅是活泼,有的时候甚至称得上顽劣。大概是觉得沈政君脾气好,被打搅了也不会大发雷霆,于是想尽办法找沈政君的麻烦,并乐此不疲。沈政君躲也躲不得,只能无奈地接受姚雅雅的种种恶作剧,比如白衬衣上被画了两只墨水猪,再比如在餐盒里发现一只青色的菜虫。久而久之,沈政君竟也能在午餐中发现青虫时,点评一下这虫子的品种,猜度一下姚雅雅从何而得。最后,放学和姚雅雅一同回家的路上,提一些怎样高水准恶作剧的意见。
两个人青梅竹马了五六年,好像也就止步于青梅竹马。推动他们两个关系更进一步的事,发生在沈政君十六岁时。
夏末开学,沈政君直升初中本校的高中部,作为学生代表在入学典礼上发言。沈政君那时候身体还是健康的,双腿修长、身姿挺拔,在主席台上自信满满地宣读“入学誓言”。
为避免低年级的学生到入学典礼来捣乱。进行典礼的礼堂,在开场的同时就已经关闭。沈政君正说到:“昨天已逝,把昨天的悔恨埋下,成为春泥,促进明天的萌芽。明天未到,是一封没有拆口的信,字迹诉说我们的期待;是一道未解的方程,符号计算出我们彩色的梦。”沈政君往台下不经意的一扫眼,却看见姚雅雅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在最后一排东张西望,躲躲藏藏。
夏末时期,窗外残留枝桠绿意融融。姚雅雅穿着校服,短袖衬衫、及膝黑色裙子,从最后一排慢慢蹭到了靠近窗边的空位上。阳光将树的投影映在姚雅雅身上,树影婆娑,沈政君的心也有些晃动。
在沈政君快要结束发言的时候。姚雅雅又开始她的恶作剧了,双手举起,大喊:“沈同学,沈同学,我有问题要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果然,麻烦又来了。沈政君心想,面上却不动声色,打算装听不见。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呢?”新来的校领导显然还没有听说过姚雅雅的大名。
姚雅雅得意洋洋的站起来,裙子乱七八糟的。
这下子,全礼堂的人全向她行注目礼。姚雅雅得意忘形,甩甩自己偏扎的马尾,不用话筒,声音洪亮地开口向沈政君发难:“你的期待是什么?你有彩色的梦吗?”
沈政君回答:“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姚雅雅很不在意地咧咧嘴:“我看你就是个温温吞吞的书呆子。这哪是彩色的梦?喂,沈政君,你谈过恋爱吗?”
沈政君心里暗想,我整天整天的和你在一起,我谈没谈过恋爱你不知道?
沈政君刚要回答,却被姚雅雅抢白:“你喜欢我对不对!”
姚雅雅的语气已经称不上是询问了,而是陈述,是肯定。
大礼堂里已经炸开了锅,校领导们反复强调纪律却还是混乱不堪。
姚雅雅本以为沈政君会惊慌失措。却不想沈政君出乎意外的冷静。
沈政君在话筒前说了声:“请安静。”大礼堂里的人便鸦雀无声,他们都在等沈政君的答案。
沈政君神情平静,吐字清晰,略带一点讥讽:“不好意思,我对你并不感兴趣。”说完,径自走下主席台,走到姚雅雅那里,拉着她的手出去了,全然不管身后的混乱无序。
姚雅雅没看着有多伤心,仰着头,装作很愤怒地找沈政君算账:“你刚才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说你对我不感兴趣呢!我很丢脸啊!”
沈政君没有回应,只顾拉着姚雅雅的手往前走。
姚雅雅瞪了沈政君一眼,看他脸色是真的不好,才放软了语气继续说:“你该不会生气了吧?哎呀呀,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这种事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吗!”沈政君停住脚步,平时总是很平静温和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了气急败坏。
“哦,我不就是逗你玩么,你之前都没有冲我发过火的。”姚雅雅有些委屈,抿了抿嘴,不怕死地又抬起头来:“就是!以前你都不会这么对我的!嘿!你不会真是喜欢我吧?那可就搞笑了,哈哈!”
笑了两声,姚雅雅看见沈政君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沈政君定定的看着姚雅雅。
姚雅雅不甘示弱,“若是真的,那我就嫁给你呗!反正我也有点喜欢你!”
沈政君原本只是想吓吓姚雅雅,却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怔忪莫名。
“结果你们就在一起了?”楚一鸣打断沈政君的追忆。
“对。”沈政君笑笑,有甜蜜的意味,“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喜欢雅雅了,只是那时候还不自知。”
“然后呢?”
“然后便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恋情,直到雅雅十八岁那年。”沈政君的眉头又皱起来,中间有深深一道折痕。
“在雅雅十八岁那年,她热恋上了另一个男人。爱他爱到发了疯,痴了狂,为他献出生命也愿意。”沈政君很痛苦的样子,“对不起,一鸣。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和雅雅快乐的事情,这些其他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提及。”
“不,不。沈先生你愿意说说明您信任我,我也很希望可以为您分担一些忧愁。”楚一鸣看看沈政君攥成拳的手和残疾的双腿,接着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得往前看。”
“对,你说得对。”沈政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一鸣,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我活的很坦诚,也敢去回想过去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沈先生,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过您以后要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的话,请尽管找我。”楚一鸣很同情这个活的压抑却总是对他人温和以待的男人。尽管沈政君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此外,因为楚一鸣和姚雅雅肖似的原因,尽管沈政君的回忆里没有楚一鸣,楚一鸣仍是感觉到了轻微的愧怍。
“谢谢。现在,希望你不被我刚才说的话影响到情绪,品尝一下桃源居的美食。而我失恋的心情,恐怕也只有美食可以抚慰了。”沈政君开了个小玩笑。楚一鸣的心情略微开朗起来。
楚一鸣吃完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惴惴不安地打开门,为没有给顾清辉煲汤愧疚。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方橘色的灯亮着。顾清辉就在这屋里唯一的一盏灯下坐着,幽幽的有些骇人。
“师兄你在啊,怎么不开灯?”楚一鸣把客厅的灯打开。
顾清辉没有说话,还是端坐在那,不咸不淡地看着楚一鸣。楚一鸣这个人平时很宅,也没什么好朋友,大多数时候下了课就在家里呆着。顾清辉已经习惯了,回家就看见楚一鸣在厨房里忙碌或者在沙发上窝着读书的情形。
顾清辉因此也是不管在外面有多忙都会匆忙赶回家去吃晚饭。意外的是,顾清辉今天回到家,家里却是冷冷清清的。一直以为总是默默等待他回家的人却不见踪影,顾清辉以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心情在餐椅上枯坐了两个小时。
“师兄,你吃过了吗?”楚一鸣小心翼翼地问。
“你今天去哪了?”
“啊,我和沈先生出去吃饭了。哦,沈先生就是鸿源集团的总经理,上次来我们学校演讲过的。”
“你为什么非得和这么多人纠缠?”
“什么?”
“没什么,你去煲汤吧。说好了是每天给我煲汤,那就少一天都不可以。”
楚一鸣愣愣,觉得很羞愧,看着这样的顾清辉又有点害怕,默默走进厨房。
顾清辉看着楚一鸣的背影嘲讽一笑,我拿你当我意料外的不愿放弃,我却只是你可想可不想的无关痛痒吗?
楚一鸣选了个耗时短一点的汤,却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等楚一鸣端出汤来的时候,已经十点过半了。
顾清辉看着汤,兴致缺缺的样子,只拿起调羹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以后不用再煲汤了,你既然已经违约,那我也不必再遵守协议。”顾清辉拎起外套,不顾外面夜色深重,就要离开。
楚一鸣难过不能自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固然有错在先,顾清辉也又何必这样不留余地。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和顾清辉分开。明知道对方是不可高攀的人,可就是只每天能看见顾清辉,楚一鸣已经开心的无以复加了。
“你在哭?”顾清辉有些讶异,楚一鸣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不多,今天竟然难过的快要哭了。
“你,不要走。”楚一鸣情急之下开口。
“你为什么想要我留下来?”顾清辉很认真的问。
“我不知道,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你来了我会感激,你要走我会祝福但不会自不量力地挽留。可是,我,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爱上我了。”顾清辉的表情像是欣喜,却又不完全是。
“如果是,那你会怎样?你会嘲笑我,然后躲避着我,把这当成是一个笑话说给别人听吗?”楚一鸣有些口不择言。
“不会,我不会嘲笑你、躲避你,把这当成是一个笑话说给别人听。我会宠着你、护着你,把你当成我的骄傲说给别人听。”顾清辉像是放下了什么重负一样,说出这番话。
说完之后,楚一鸣隔着眼镜看顾清辉狭长的眼,忽然,两个人就一起笑了。
互相表明心迹之后,就连沉默都变成了别有韵味的甜蜜。
休息时间,顾清辉上床躺下了,楚一鸣也爬到床的另一侧。楚一鸣的睡眠质量一向好,这次却有些失眠。鼻端嗅到的是很清爽干净的味道,独属于顾清辉的味道。
顾清辉轻笑了一声,“总是抽鼻子做什么?像只小狗一样。”说完用食指曲起,刮了楚一鸣鼻子一下。
楚一鸣害羞地抿抿嘴,拉起被子蒙住头。顾清辉长臂一拉,将楚一鸣拥进怀中。顾清辉虽然看着清瘦,实则肌肉流畅。楚一鸣将头靠在顾清辉肩窝处,感觉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般有安全感。楚一鸣闭上眼睛,有个宽大的怀抱可供依靠真是件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