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木板床上,想着夜里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一边的旧铁门当当地响了两声。接着就听见阎小米的声音从铁门里面传出来:“小帮,我不找你的时候别来找我,你找也找不见。”
我心里有些失落,嘴上应了一声知道了。我和阎小米,就是相去甚远的两个所在。她想见我,随时随地。我想见她,她若不见,那比登天还难。
我斜歪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抽着。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三点多了。看看刘一虎那边,只看到一个人影在床边上坐着。看来他是准备守着那个坛子坐到天亮了。
我扔了烟头只脱了外套,往被窝里一钻本想捋一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哪知一沾床困意慢慢就上来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折腾了大半夜,我一入睡就睡得特别沉。
睡得特别香的时候,被一阵鬼哭狼嗥的声音吵醒。我睁开眼睛听了听,好像是刘一虎的声音。又好像不是,这声音连哭带喊的,完全走了样。
我坐起来看了看,刘一虎的棚子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借着月光从我这儿看过去,棚子里只有刘一虎一个人,他好像还是在床边坐着。只是俩手晃得和溺水的人差不多。这个人自私,好卖弄一些自以为聪明的点子,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
我正打算捂住耳朵继续睡觉,突然想起这事儿不对头。以刘一虎的这种叫喊,不把全村的人都吵起来才怪。为什么附近没有一家人亮灯起来看看。想到这儿我又往刘一虎那儿看看,发现他比刚才矮多了,显然不是坐在床上,倒像是蹲在地上。但看他的姿势,又不像蹲着的。
我连忙从床头拿出手电照过去,这一照吓了我一大跳:刘一虎就站在地上,可是他的双腿却没有了。他的坛子还在床边放着,离他只有一尺远的距离,散发着幽幽的光。那光映照到地上,把地面衬得如同水面一样波光鳞鳞的。我吃了一惊,没了双腿的人怎么还能站着?
我抓着手电照着就跑过去。我说过我不介意他倒点儿小霉,但我没想过他出什么大事儿我也不管不问。刘一虎站着的地方,一圈一圈的荡漾着波纹,他的双腿已经陷进波纹里。他的人还在往下沉,他双手抓着床也无济于事。就像那地下,有很大的吸力在吸着他。
我见这情景感到心惊胆寒,不敢靠他太近。在一边站稳了脚伸手去拉他。万一救不出他来,我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不是我太自私,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拿命去救。当灾难真正发生时,换成谁都一样。
刘一虎的双手仍然死抓着床,我在他的外侧,根本够不到他的手。我一步跨到他床上,把手电放进嘴里咬着,双手抓住他衣领使劲往上提。我没有提动,奇怪的是,地的波纹消失了。坛子上蓝幽幽的光芒也渐渐淡去。
刘一虎突然死死抓住我双手,差点儿把我拉得一头栽到地上。我肯定栽不下去,因为他把我抓得紧紧的半点儿都没有松开。那情形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抓了一阵才抬起头望着我哭求:“小帮,救救我,坛子里的东西分你一半。”
僵持了一会儿我见他不再下沉,张嘴把手电吐在床上,说你先把手松开。
刘一虎迟疑着松开一只手。我先用一只脚试探了一下地面,见没有什么问题,才跳下床又使劲儿踩了两脚。也没见什么异常。我对刘一虎说:“你松开手,我找铁锹把你挖出来,再晚些你的腿真要废了。”
刘一虎这才松开我的手,指着那坛子说:“我一定分你一半,你可千万别不管我。”
我哂了一声。快步到工地上找了铁锹在他的双腿四周挖起来。他睡的地方,也是他家扒房的土坯墙磺碎垫起来的,所以不算太硬。不大一会儿我便把他的双脚从泥土里挖了出来。他站都站不住,我挖到膝盖以下时他基本上就半坐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说道:“我叫那么,哎哟,那么大声,咱庄咋没哎哟哼哼,咋没一个人出来?”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你咋着把腿陷进地下的?”
刘一虎看了看那个坛子说:“这个坛子我翻来覆去试了好几遍,别看这盖子跟真的似的,根本打不开。我坐在床上犯迷糊的时候,那坛子发光了。我下床来看,地面就是软的了,和稀泥窝差不多。我就,我就陷下去了。”
刘一虎说的这个情况,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遇见的事情虽然古怪,改变的也只是人。人是有意识的,有些东西可以影响人的意识。能量大的,也能做到改变轻巧的事物。但这次改变的,却是地面。把地面变得像水一样能使人陷下去。
而把地面变得像水一样的东西,就是那个坛子。坛子会发出蓝幽幽的光,那光会影响到地面从而使地面发生变化。我突然想明白了,那坛子散发出来的不仅是蓝光,还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特别强大,强大到能改变它周围物质的状态。
刘一虎鬼哭狼嗥的呼救声四面邻居都听不到,肯定也是受了这种能量的影响。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身处的环境有什么变化。至于我为什么能够听见刘一虎的叫声,为什么我一拉到刘一虎的手地面如水的状况就消失了。我也没法理解。说这么多毕竟都是我的猜测,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我也无从知道。
阎小米说过,刘一虎会把这个坛子交给我的。阎小米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看来刘一虎守着这个坛子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看眼下这情况,很可能会要了他的老命。我对刘一虎说:“叔,我再跟你商量一次,你把这坛子给我吧。你也看到了,这东西不吉利,放在你这儿没有好处。”
刘一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坛子,小眼睛又亮了起来:“小邦啊,叔不能害你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叔给你那不是害你吗?叔哪能做这样的事儿?叔答应过给你一半的,叔说话算话。咱这就砸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分了它。”
刘一虎这点儿自以为是的精明劲儿什么时候都不会改。我不希望刘一虎发生危及生命的事情,也是为了完成阎小米的嘱托。进一步跟他说明:“你刚才也看到了叔,我一拉你,那蓝光就消失了。这坛子交给我会安全很多。”
刘一虎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腿也能动了。他蹲在那儿把那坛子捧起来,就着手电光左看右看。然后他起身跨出棚子,走到胡同的水泥路上说:“咱先看看里面有啥好东西吧。”
他把坛子高高举起,砰的一声砸在水泥路上。那坛子撞上水泥路又弹着滚了几下,碰到一边的围墙才停下来。这陶瓷坛子竟没碎掉。我照着手电和刘一虎过去查看。刘一虎抢先我一步把坛子抱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沾上尘土的地方还用嘴吹了几口气。那上面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刘一虎欣喜道:“看到了没,别说里面的东西值多少钱,光这一个坛子,绝对就是一个好东西。如果砸不烂,叔就先放着。这事儿不要往外说,叔也是实打实的人。”
刘一虎为了证明他的实打实,举起坛子又往水泥地上砸去。连砸三次坛子都是纹丝不动。刘一虎放下坛子对我摊摊手:“没办法,只能叔先放着了,这事儿千万不要往外说,都是咱爷儿俩的事情。”
我俩的注意力都在这神奇的坛子上了。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哎哟,爷儿俩这是要分啥宝贝哩?”
说话的是刘小同,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胡同口走了过来。刘小同年岁上比我还小两岁,这人瘦瘦弱弱,平常游手好闲。因为瘦小,也不惹什么麻烦,在村里哪都能看见,但基本上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人。
我倒还无所谓,刘一虎开始吃了一惊,双手抱紧那坛子。一见是刘小同立马沉声说:“我家地基里挖出来一个破坛子,这事儿你不要往外瞎说,反正就我们仨人知道,别到时候因为这个闹得脸上都不好看。”
刘小同盯着那坛子看了一下,嘿嘿笑着:“我不说,这肯定不能说,这么大的事儿哪能随便乱说,出了岔子我也担不起。”
刘一虎板着一张脸,瞪着一双小眼睛,斜视着刘小同闷声说:“知道就好。”
我经常不在村里,对谁态度都一样。我觉得刘一虎说话有些过分,换个人可能同他翻脸了。就平和地问刘小同:“小同你这是去哪儿玩了?都四点多了还没睡觉。”
刘小同说到后陈喝酒了,回来走到半路就倒路上睡了,这不被冻醒了嘛。
刘一虎立马摆出长辈的脸孔用教训的口气说:“少喝点儿酒,啥好处哎,还不回家歇着去!”
刘小同抱着膀子盯着那坛子哂笑了一声:“这东西是从土里才挖出来的,没见过日头,最好别带回家里。”
说完话转身就走,一边摇晃着走一边絮叨着:“不叫我说我就不说呗,不叫我说我就不说。”
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没见他晃啊。往前追两步问:“小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刘小同头也不回地对我摆摆手。刘一虎轻蔑地说:“这种人不用管他!”